浮尘往事（民国）

　　民国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年代，它丑陋肮脏，混乱不堪，可它却又生机勃勃，人才辈出。群雄割据，督军混战，土匪横生，这个时代人均寿命还不足35岁，识字率不超过3%。

　　有的人，命如草芥，生死只在转瞬间，尸首腐蚀于乱葬岗；有的人，汲汲营生，却蝇营狗苟，虽未绝，终难成气候；只有少数人，在这夹缝中，逃脱命运，挣脱枷锁，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小五原是第一种人，他身世凄苦，三岁丧父，四岁丧母……这些标配就不谈了。
　　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那个糟老头捡回家，结束了沦落街头的命运。
　　糟老头贫苦不说，生活作风也不敢恭维，抽烟喝酒，聚众赌博，什么惹事，什么来。欠下一屁股债，无力偿还，只能带他东躲西藏。
　　十年光阴，不长不短，他们流离不定，靠着打短工为生，一贫如洗。
　　按理来说小五是怨恨他的，有着长者的身份却没长者的样，拿着他攒下的血汗钱吃喝嫖赌，心情不好还好意思拿他撒泼撒气。
　　可就在前年，浪荡一辈子的老头，咽气了，小五伏在病榻，哭得跟泪人似的，好几天都没缓过神来。
　　没有积蓄，小五只能将老头草草下葬。
　　下葬那天，正逢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顷刻将他们掩埋，小五猛地生出一种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悲凉。
　　风雪交加，吹得小五满面鼻涕，他不敢多待，只能任由心中那最后一丝牵挂随土埋藏，随风消逝，这个世上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又是一个冷冽寒冬，小五躺在简陋的地铺上，无所事事。
　　屋子里只有一套陈旧的桌凳和一块缺了角的瓷碗，不用想也知道他过得有多清苦。
　　寒风暴躁地打着破碎窗子，卷着残弱的茅顶。小五怯怯地躲在被子里，有种随时会分崩离析的错觉。
　　小茅房顽强抵抗着，小五放下心，扯下冷硬的脏被，开始抠弄墙上的凹陷，徒然间，小五被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所吸引。
　　烫伤、割伤、压伤，千疮百孔。
　　小五感伤得想哭，多久？他还要这样凄苦多久？没有一个定数，只知道混到如今，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了。
　　一阵虚乏无力，小五闭上眼，简直想通过自暴自弃，来反抗这残酷的命运，可饥寒交迫的煎熬瞬间让他没了骨气。
　　现实人生告诉他，颓唐，也得有资本，小五起身出门，想再找份活计。
　　天色越走越暗，繁荣地带的酒楼却越来越热闹。小五突然想讨讨运气，发笔横财。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比小五还不堪的乞丐正端着破碗坚持不懈地向出入的大爷讨钱，门卫赶了一波又一波。
　　小五没去凑热闹，灵敏地溜到一边，往镂空雕花的窗子里探。
　　厅堂的结构最是高旷垂直的，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悬于天顶，下方是玉盘珍馐，桂酒椒桨，觥筹交错间，众人推杯换盏，坐拥温香软玉。
　　临近子时，富商才从酒楼出来，晃悠悠地荡在冷清巷道上。
　　欲灭不灭的街灯下，富商衣着华丽，半醒半醉，粗胖的腰身，硕大的肚子...无不显露着他的油腻、肥虚。
　　锁定目标后，小五藏在暗处，跃跃欲试，他绘想着自己该如何与富商拉扯，顺手牵羊。
　　第一次干这种事，难免紧张，小五谨慎地数着富商的步伐，等待行动的时机。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招来一道魅影。
　　一个身形玲珑有致的女子，挡在富商面前，呵气如兰，声音也如黄鹂般婉转，“老板，长夜漫漫，需要人陪吗？”
　　美人投怀送抱，富商乐上加乐。酒精麻痹了他的舌头，他说不直话，却没忘手头上先占些便宜。凉飕飕的晚风格外醉人，富商一双浑浊眼眯成一道桥，没留意美人垂眼下厌恶的表情。
　　小五没醉，只觉得风也诡异，人也诡异。
　　漆黑的夜晚，小五瞄不清相貌，只看见富商一个劲地往前凑，那女子却不断地推搡，“老板，急什么，大街上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带我去你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堪堪伸出一只手，葱白如玉，柔若无骨，明明不堪一握，小五却一阵毛骨悚然。
　　富商被迷的七荤八素，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地称好，晃晃脑袋，回忆归家的方向。
　　小五看着两人半推半就的背影，暗自跺脚。舍不得指尖溜走的肥羊，又畏惧那诡异的气氛。
　　直觉不断警告小五，事有蹊跷。可小五就是放不下那俩春宵一刻，他偷鸡摸狗的大好机会。
　　好不纠结，眼看那俩人就要消失在路口尽头，小五霍然打掉犹豫，直直跟上那金灿灿的步伐。
　　小院倒是不远，就在拐角，可富商急色，他门也来不及关，灯也不记得点，只想着如何颠鸾倒凤。
　　得力于此，小五潜入的也十分顺利。他蹲在墙根处，随手拿起一根枝条，撩开窗户一角，借着月光，透过缝隙，些许看清了两个交叠的身影。
　　男子猥琐的粗喘，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夜晚被不断放大，小五面上一红，尴尬不已。
　　那女子进屋后却十分冷漠，她直接打掉富商乱摸的手，一脸不容侵犯的样子。
　　富商五分惊诧五分恼怒地瞪着她，她又笑盈盈地主动环上富商的脖子，安抚他，“其实我啊，喜欢主动。”
　　她的手顺着颈线往下滑，摸到脖前那跳动的血管，便不再往下。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她挑起媚眼，欲说还休，声音却徒地变得阴冷，“喝人血，吃人肉！”
　　亮白白的尖牙在月下反过一道寒光，小五骇然看着那它刺破皮肤，扎入血管，至死方休。
　　整个过程，富商的嘴都被捂得死死地，好不可怜。
　　吸…吸血鬼，小五软下身，抱着脑袋不敢再看，妈呀，他最近闭塞至此吗？没听说过周围有什么鬼怪出没啊。小五只觉得血液凝滞，后背冰凉，脑袋如浆糊般混沌。
　　心脏剧烈的跳动还在忠诚地提醒他的处境，可没等小五醒过神、迈开腿，后脖就被勒住，一转眼，他被丢到了屋内的地板上。
　　屋内灯火通明，温芮举着烛台，盘腿坐在圆桌上，一搭眼就看见跪趴在地上的小五，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屑道：“瘦猴子。”
　　凉薄的语调刺得小五连连倒退，不曾想后面还堵着一个人。
　　樊笙穿着黑色长袍，隐在烛火里，阴气森森，他眉目间有种不合年纪的深沉，正面无表情地思索该如何收场，一个疏忽被人看到了，不能杀，徒生孽障，也不能不计后果地放任离去。
　　得不出办法，樊笙只能神色不明地盯着小五哆哆嗦嗦的后背。
　　小五背灼如炬，他瑟瑟看一眼富商苍白干瘪的尸体，心中百转千回。
　　三人僵持着，烛火发出的细微“滋”声，清晰可闻。
　　肢体越来越麻木，小五咬咬牙直起身子，抢先一步撇清自己，“我什么也没看到！”
　　温芮未料及，脸上有些错愕，但很快不以为然。她支着下巴，耐下性子，看他拙劣的表演。
　　还是寂静无言，周围压抑的氛围顿时让小五气馁，他捂住脸，蜷缩一团，哭丧挣扎：“饶…饶我一命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要不……”
　　小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露出指缝间黑乎乎的眼珠，颤颤巍巍地说道：“挖了我的眼睛……留我一命？”
　　温芮眉宇微动，特瞟了一眼他的眼珠，小五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并拢手指，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看他那心口不一样，温芮觉得可笑，想使苦肉计又舍不得挨苦。
　　她俯下身，阴恻恻地吓小五，“一双眼哪能够？再留一双手，一双脚。”
　　小五愣了愣，全身上下更加不受控的打抖，他很想点头，可他眼前浮现出的自己太过凄惨，双目流脓，还要挺着棍子般的身体和流浪狗抢地盘。
　　小五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樊笙蹲下身，捂上小五哭的如泣如诉的嘴，对逗得正开心的温芮劝道，“差不多，别闹！待会，把附近人，都招来了。”
　　温芮识趣打住，她抬起小五的下巴，一瞬间，四目相对，小五只注意到她长长的黑发下毫无血色的脸，他止不住结结巴巴从指缝间溢出，“女……鬼！！”
　　温芮耳朵很好，她撩开长发，细长指甲划过小五的皮肤，攀上他的脖子，好性子地解释：“我不是女鬼，我可比女鬼高级多了，没感觉吗？我有体温。”
　　小五吓得崩溃，唔唔地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温芮呵着冷笑反问：“你面黄肌瘦、瘦不拉几的，我们能怎么样？”
　　小五心中窃喜，原来妖女喜欢肥头大耳啊，他第一次感谢自己的瘦弱。
　　樊笙感受到小五的平静，微微松开他。
　　温芮继续道：“说说看，你来这里干嘛？”
　　小五立刻声泪俱下，想要博得同情，“我三岁丧父，四岁丧母……”
　　“停，”温芮呵斥他，“说重点！”
　　“我养父在前年冬天病死了，冬天太难熬了，我冷得饿得受不了，所以盯上这个富商的，想捞比油水……”小五低下头，越说越羞囊，简直悔不当初。
　　小五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的前半生，眼里闪出晶莹的泪花，“如果你们一定要杀我灭口，能不能把我和养父葬在一块，也好有个伴……”
　　樊笙抿下唇，目光幽幽道：“留下他吧。”
　　温芮听到樊笙这句言语，不由皱眉。她不悦地偏头看他，无声质问，你没开玩笑吧。
　　他随后补了一句，“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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