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31

　　过年三天乐很快就结束了，初四一早，秦鸣和秦棉坐着老刘叔的车出门，先是送秦棉到了学校，然后又送秦鸣去奉天公立医院上班，说起来，这个医院还是日本人办的，原本是只是大连医院的分院，但后来慢慢发展之后脱离了大连病院，直接成为满洲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而现在秦鸣去的奉天公立医院则是发展壮大之后再次从中脱离出来的一部分。这个医院中日之间划分的等级就比较的分明了，院本部新病房收治日本病人，中国人病房设在新病房东侧的青砖瓦房内，秦鸣则在本部区域上班。说起来，这个工作还是他的前老师，现在的日军驻东北教育总监部副部铃木介绍的。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棉内心是拒绝的。那也是秦棉第一次和这个叫铃木小次郎的日本男人面对面。作为曾经的老师，如果是在中国，是中国人，秦鸣是本该去拜访的，但此刻一个作为侵略者，一个变成亡国奴，秦鸣的内心是什么样姑且不说，大伯秦开文的身体和灵魂却都是拒绝的。所以哪怕秦开武劝过，秦鸣也隐晦的表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仍是在大伯一句“兔崽子你敢去见那个日本佬就别回来的”威胁中妥协，乖乖的我在家里给秦棉补课。
　　但作为眼线遍布奉天的日本高层，铃木小次郎对于他格外关注的人的动向却是非常的清楚的。于是秦鸣回来的第六天，铃木小次郎就再次以探病秦开武的名义登门了，这一次秦棉在家，秦鸣给秦棉补课，当然也在。反倒是大伯，不知道是不是被心有所感的奶奶给带出去了没在家。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伪满正式宣布立国之后没出一年，秦家在安分守己的表象下让日本人不至于出个城都使命拦着了，整个形式没那么严峻了之后。奶奶老赵氏就开始恢复了大部分时间住在城外庄子上的习惯，概因为在家里这所谓的“公馆”住着不太习惯，老太太还是更喜欢乡下的那种山清水秀的田园生活。大伯作为长子，在没有工作比较清闲的情况下，当然是要时常侍奉左右的。所以李氏也好，秦开文也好，总是和秦妈一起陪着老太太，一个月里大半个月都是在乡下呆着的。
　　反正日本人知道他们跑不了也不敢跑，城里也总是留了更重要的人守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在附近晃荡了。
　　秦开文不在，秦开武也在工厂忙着，小赵氏找老姐妹们搓麻将去了也不在。家中就两个小辈加一个仆人小红，当然就只能是作为少主人的秦明负责接待，况且又是昔日老师，哪怕如今身份不同，也没有人家上了们还拒之门外的道理。何况又没有撕破脸！当然也没胆子就是了……
　　“秦桑~~几年不见，你已经是个大小伙子啦！”铃木小次郎笑的就像个看到自家孩子长大的家长，如果不是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个骨子里就瞧不起中国人的侵略者，秦棉真的会以为这是个和蔼可亲的师长。
　　“老师。有失远迎……”听了小红的通报之后快步带着妹妹出来的秦鸣非常恭敬的对着铃木行了礼，用一口流利的日语问候。
　　“这是你的妹妹秦小姐吧？一直听说秦二爷的掌上明珠，上次匆匆一见也没来得及好好问候，没想到今日遇到了。”铃木依然笑眯眯的，只不过把视线转到了秦棉这边，在触及秦棉的脸时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向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结果随行人员捧过来的盒子递向秦棉。
　　“呵呵~秦小姐，你还记得我吗？这是我的见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秦棉点点头，却没有接受铃木小次郎的礼物，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老师，您是师长，怎好让您破费？”秦鸣就已经看着有些尴尬的秦棉开口，试图帮忙婉拒。
　　“哪里的话？正是因为是长辈，才要给小辈见面礼不是？！说起来我和秦二爷也是朋友，还是你的老师，作为老师也好，长辈也好，送给小辈礼物不是应当的吗？”铃木依然笑呵呵的“啊，说起来秦桑，我们是否能进屋一叙？这天气还真是冷呢……”
　　秦鸣看了眼妹妹，没发现妹妹有做作业时那么愤青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平静的样子。又得到铃木小次郎的暗示，很是不好意思的回答：“您看，许久没见老师，乍然一见学生激动的都忘了请您进屋了！请进，快请进。棉棉，你去让小红准备好茶招待老师。”
　　“嗯，铃木先生，您请进，我马上就去拿父亲珍藏的茶，这是父亲特意留着招待贵客用的……”秦棉冲着铃木一行人微微点头，立马就转身去了屋里。
　　这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铃木并没有计较，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把盒子交给了手下的人，示意他带进去，自己则伸出手拍了拍秦鸣的肩膀，一幅亲密的样子相携进了室内。
　　“秦桑已经是个大人了啊！我还记得当年你刚到我手下学习的时候还是个刚过我腰的小孩子呢…那年你几岁？好像十二岁吧？是学生里年纪最小的…”
　　“您说的没错，那时候我十二岁。”
　　“少年出英雄，当年我就知道你这个聪明的孩子，果然，年纪最小的你，如今也顺利的完成了学业提前回到这里了。”
　　“老师谬赞了……”
　　“不不不，我说的是实话。对了，回来也几天了吧？不知道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有。您也知道，我出国的时候还很小，这些年如果不是行医治病的理想支撑着我，恐怕早就回家了！如今终于得见亲人，还是想好好陪陪家人……”
　　步入客厅，秦鸣引铃木小次郎上座，铃木小次郎微笑着坐下，伸手接过手下的盒子放在一边，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出去，才又道：“工作和陪伴家人并不冲突。如果你还没想好作什么，我这里倒有合适的工作介绍给你。毕竟多年学习，相信你也希望自己学以致用。”
　　“这……”秦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现今奉天的医院几乎都是日本人把控，不知道他这边接受了，那边自家老爹又会怎么闹脾气？！
　　“铃木先生，这是我爸爸收藏的西湖龙井，您请用……”秦棉刚好在这时候端着茶水出现，恭敬的给铃木小次郎上了茶水，才又把另外一盏茶放到了大哥的面前“大哥，奶奶说你胃不好，要少空腹喝茶，我给你泡了普洱……”
　　“辛苦了，秦小姐。”铃木小次郎端过茶水掀开盖子轻嗅，然后轻轻晃动了一下茶盏，才小口的喝了一口，喟叹道：“没想到秦小姐于茶道上还有些精通，这茶是好茶，小姐沏茶的功夫也了得啊……”
　　“您过奖了，家伯父和父亲都是好茶之人，小女闲来无事，就学了学怎么泡茶，完全学来孝敬长辈的，手艺还不到家，谈不上对茶道精通，让您见笑了……”秦棉回答。“您和哥哥慢谈，我就不打扰了……”
　　“稍等，秦小姐。这是我特意带给你的礼物，还请收下……”铃木小次郎再次微笑着拎起身旁的礼盒递向秦棉。
　　秦棉看了看铃木小次郎，笑眯眯的一个中年人，完全看不透。又看了看哥哥，一幅随你心情收不收都好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就谢谢铃木先生了……”说完就转身上了楼。
　　铃木小次郎直到看着秦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又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昔日的学生继续道“秦桑，你是我最欣赏的学生之一，虽然今时今日我已经不在从事教育。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欣赏。我是真心的觉得你如果不能将学习到的知识用于实处是非常可惜的。”
　　“您说的对，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只是离家多年，如今就有些贪恋在家时的日子……”
　　“那么我这里的工作就正合适你了，你先别忙着拒绝。这和你陪伴家人完全不冲突……我这里有个奉天公立医院的临床医师名额，你可以考虑下，医院就在朝日町57号，离家不远，工作也很轻松，而且作为医生家属，也有优先就医的条件，你不妨考虑下。”
　　“既然老师已经这么说了，如果我再说其他未免就有些不识抬举了。不过老师，这工作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我……”
　　“院长是我的好友，只要你去，随时都可以。不过也不急，马上就是你们的新年了，怎么也要让你们一家人一起过年才是。去了医院是要轮值班的，总不能让你刚回家就在外面过年不是？！”铃木见秦明松口，心情很是愉快，非常大方的说道。
　　“啊！说起来，刚刚见到秦小姐的时候我还真是惊讶，我记得秦先生的女儿才十一岁吧？看起来完全是个大孩子的样子了呢？！”
　　“是，您没记错。我们北方人长得会比较壮实，女孩子看起来也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快些……”
　　“嗯，听说秦小姐是令叔收养的？不知道可知道秦小姐原籍何处？”
　　“呵呵，您也知道，我刚刚回国，和妹妹相处不多，二叔并没有和我详说，只是知道妹妹是和家人失散被奶奶捡回来的。”秦鸣有些尴尬，他刚才就发现了，他这位老师似乎是从见到妹妹开始就对妹妹格外的关注些。“老师，您怎么对我妹妹的身世这么感兴趣？莫非您见过什么和我妹妹有关系的人吗？”
　　“哦，那倒没有。就是觉得秦小姐长得很是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已……”铃木小次郎若有所思，但并不打算和自己这个前学生多说什么。见自己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索性起身“我下午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秦桑，提前祝你和你的家人新年快乐！…我就告辞了！…”
　　“好的，老师您慢走，我送您。”秦鸣并没有挽留。况家里长辈都不在，他也不敢私自留客，见铃木小次郎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连忙也起身恭送。
　　送走了不速之客，秦鸣转身回到室内，恰巧秦棉也硬件动静下了楼，和小红一起收拾客厅。小红自从前两年进城的时候被日本兵骚扰过，就对日本人打怵。每次家里来日本人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躲不了放下茶就走。这次秦棉在家，上茶的活就是秦棉接的，现在日本人走了，她就又钻出来收拾了。
　　“怎么下楼了？铃木送了你什么东西？”秦鸣看见妹妹愣了下，然后才问。
　　“听见外面汽车的声音，知道他走了就下来了。盒子没打开，不知道是什么……”
　　“去看看，等二叔回来，你总得说说……”
　　“哥，他和你说什么了？你答应他啥了啊？”
　　“他来给我介绍工作，过了年我去上班……”
　　“那大伯那边……”
　　“放心吧，我爹不会太骂我的。今天就是他在，他也不敢说什么，一样会答应的。你还不知道他嘛！”秦鸣答。然后又对收拾完了茶几正擦桌面的小红说“小红姐，别忙活了。辛苦你了，一会去休息会儿吧，等二叔二婶回来还得辛苦你做饭……”
　　“诶，我不累。”小红笑笑，家里就三个年轻人，小红是最大的，虽然只比秦明大了一岁多，但是还是从小被秦鸣‘小红姐小红姐’的叫大的。
　　“不累也休息着，我们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恶霸地主，没有不让人着消停的时候。你快去休息吧，我的姐。要不回头妈该说我们欺负你了……”秦棉也道。
　　“行，那我去把米洗了先泡上，整完了马上就去休息，你们两个也别一劲的看书学习，累坏了眼睛。”
　　“嗯，我们知道了。”秦棉笑着答应。
　　“走，咱们上楼去看看我这位和善的老师松了你什么？”秦鸣拉着秦棉上楼。
　　“管它是什么呢？哥你还没说你怎么就答应他去上班了呢？”
　　“我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上班是早晚得事情。奉天的医院都在日本人手里，我不去医院还能去哪儿啊？正好给他一个台阶，你好我好大家好，挺好的啊！”
　　“就是担心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啊……他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儿……”秦棉小声的说。
　　“这话就别说了。对了，他来了好几次，怎么好像之前都没仔细看过你似的？今天还问了几句你的事儿”
　　“没让他看见过。我就见过他一次，还没看他长什么样子就走了，他也没看得清我的样子……”想起上次见面匆匆一个鞠躬自己就跑了的事情，秦棉小声解释。
　　“你可真是，多没礼貌……”
　　“那不是分人嘛？！我今天不是挺有礼貌的……”
　　“刚在门外也没见你多有礼貌，都不怎么开口。”
　　“进屋之后我说了好多话啦……”
　　“没有平时多呢！”
　　“我多话也是分人的好伐？和他哪来的话……”
　　“小丫头你这样说话办事是会得罪人的……”
　　“老大哥你这样八面玲珑是会交不到朋友的……”
　　兄妹两个斗着嘴就上了楼。
　　盒子打开，里面静悄悄的躺了一套书，日本语的，秦棉小心的分辨了一下，是本工具书，她在同学那里见过，叫《广辞林》。
　　兄妹两个面面相囧。
　　“他什么意思？”秦棉问。
　　“大概是你不学无术的名声传的太远了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