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北望口上骂她不正经，其实早一颗心飞回了千阳。
　　六年，整整六年了，他们已整整六年没有再回到京城，直到前不久皇上下旨命他回京述职，定昭王府沉寂了六年，终于得以重新开始。

　　北望和北枝稍微收捡了衣物，带着常用的兵甲走上云舟，走上了回家的路。
　　北望看着北枝一身小书生打扮，实在不知要拿这个妹妹如何是好。
　　他是管不了了，等回去叫娘一定要好好管管。
　　六年啊！六年！这姑娘就没再穿过女装，整天跟混小子们混在一起，几乎要成西北一霸。
　　而且北望是真觉得他妹妹是个奇人，估计是真的投错了胎，那般好的武学天赋，那般好的兵法谋略，怎么就生成了个女子？
　　北望又看了眼妹子，捂住了眼，没眼看，算了，他妹子还挺俊的……
　　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

　　北枝今年十三周岁叫十四了，身量比普通姑娘家高上不少，不过再怎么高也就十三岁，和抽条拔节的北望没得比。
　　她哥现在拎她还是跟拎小鸡崽儿似的，手一抄就能把她捞满怀。不过随着她年岁渐长，北望倒是再不和她那样亲密了。
　　这让北枝很不爽。
　　老子拿你当兄弟，你拿老子当妹妹。这多麻烦啊！
　　北枝撇了撇嘴。

　　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女孩儿的身份，但这几年野上了天，性子里固有的痞气和桀骜又冒了尖。加上少年时候整天活力消耗不完，上蹿下跳比猴儿还皮，渐渐的又忘了什么男男女女我们不一样，整日里称兄道弟、抓鸡遛狗、逗猫撵鼠，把北望气得要死，每每把她拎回家关起门来教训。
　　头几次北枝还怕，因为上辈子没少缺她哥动手，可这辈子她是个姑娘，北望打又舍不得打，骂也骂不出口，根本就是助纣为虐、点火浇油，让北枝更加无法无天起来。
　　而且吧，北枝也不是熊孩子害人的那种无法无天，闹得痛快还十分理智，不害事，专闹腾，武学一日不落，兵法文课也能讲个条条是道。
　　闹下水里抓几个小贼，闹上山里打几个山匪，一脚踩下去还能踩出一片火珠矿藏，让你想打还无处下手，想骂也无处落口，真真是把北望气得个要死。

　　云舟行了四五天便能看见城外千钧营黝黑的营帐，看上去钢如铁桶一般，训练有素。
　　北望赞了一声。
　　牛角长号预警，认出是自家人后鸣钟降落，北望带着北枝走下云舟，和前来接风的秦风衍用力地交换了个男人的拥抱。

　　秦风衍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北望满是感叹：“长大了，长大了啊！”
　　北望笑说：“伯父和以前看上去没什么区别，还是这么精神抖擞。”
　　秦风衍：“哪里哪里，我老啦，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北望和他谦虚着唠了会家常，秦风衍看着北枝说：“咦？这是哪个？”
　　北枝露出八颗大白牙，笑得十分标准，因为旁边的牙齿还没换好。

　　北望笑说：“这是当年来齐河找我的那个弟弟，您也见过的，名叫花迟。这回他跟我一起回家。”
　　秦风衍想起来了：“噢，想起来了！他还有个走江湖的哥哥。他哥哥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北望笑说：“当年他把小花送到我身边之后不久就走了，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秦风衍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和北望又聊了聊西北的事情，便命人将他二人送回定昭王府。

　　北望一回城内要先去勤政殿述职，士兵送完北望后又把北枝送到了定昭王府。
　　此时天还没亮，定昭王府的门楣和六年前一般无二，挂着暖黄的引路灯，管家王伯和跛脚张叔早在门前翘首以盼。
　　从马车上接过了东西，北枝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跳了下来。
　　王伯和张叔看着她发愣。
　　天爷啊，这小男孩儿和年幼时候的王爷长得一般无二，这是谁啊？他们二十来岁的王爷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北枝笑嘻嘻和千钧营的士兵挥手告别，一转身就喊：“王伯张叔，我回来了！”
　　张叔第一个认出来：“小、小姐？”
　　北枝连忙堵了他的嘴，示意进门再说。

　　北枝笑着挑了挑眉：“不是对外都说我在府里养病么？张叔刚刚在门口那一喊，可把我吓坏了。”
　　跛脚张看着她十分震惊，一副认不出来的样子。
　　王伯捋了捋胡子：“不一样了啊，真个不一样了！小姐长大了。”
　　北枝跳着往里跑：“我娘呢？”
　　柳氏就在屏风后的回廊里等着，看着北枝一眼就认了出来：“小枝，娘在这儿！”
　　北枝眼睛一瞬便红了，扑进柳氏怀里哭。
　　柳氏也流着眼泪：“娘好想你。”
　　北枝搂着她颈边哭道：“孩儿也想娘亲。”

　　这是她上一世求不到的拥抱，上辈子她是个男孩儿，哪能整天哭爹喊娘的要抱抱啊，记忆里王妃都没抱过北望。
　　柳氏生得高挑美丽，身材不胖不瘦，一看就是很有韧劲儿的女子，加上她也练过武，当下就把北枝抱了起来哄。
　　柳氏：“这回可跟你哥哥在外吃了苦了，我的儿，叫你回来你也不回来，让娘想死了。”
　　北枝见了娘亲可真是小鸟依人，终于记起自己是个甜娇娇的姑娘，赖在柳氏身上跟牛皮糖一样不动，眼睛红得像兔子。
　　北枝嘟囔道：“女儿也没什么辛苦的，我可乖了，天天照料哥哥起居生活叫他按时吃饭，哥哥还整日里说我不务正业，可我哪有什么正业嘛。我每天练剑学武都可用功了，一会儿耍给娘亲看。”
　　柳氏摸着她脑袋，宠溺道：“好，好，我们家小枝最乖了。”

　　北枝怕累着柳氏，没一会儿从她怀抱里钻出来，和柳氏一起往厅堂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恶人先告状地聊起北望：“娘，你知道谢大人么？就是枢密直学士的那个谢大人。”
　　柳氏好奇说：“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北枝狡黠地一转眼睛：“哥哥告诉我的，哥哥说总和我说谢大人家家风优良，满门名士，他儿子谢蘅谢小官人还曾经任鹰州刺史，哥哥去看过他呢！”
　　柳氏心下明白了一半，嘴上顺着北枝笑说：“是么？”

　　北枝说：“是呀，他请了假把我扔在齐河，自己去见谢小官人都不带我！不过我偷偷跟着去了，还见着了谢小官人的妹妹，那是个可美的美人儿，哥哥眼睛都要看直了。”
　　柳氏抿着嘴笑：“你哥那个傻样儿，这是他要你说给我听的么？”
　　北枝一撇嘴：“他哪会要我说这个，每次我一说起谢家姐姐他就脸红，还给谢小官人常常写信，把我的暖玉膏也随信送去，谢小官人哪用得着那个啊，肯定是送给谢家姐姐的。哥哥又羞，还不准人提，我一说他就骂我，可我想着我要再不和娘说，只怕连嫂嫂也没了。”
　　柳氏戳了戳她脑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说这些。”
　　北枝抱头一笑，依偎在母亲身边像只乖巧灵动的小鹿。

　　柳氏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儿子的亲事也的确是让人着急，也该提上日程的，既然儿子有心仪之人，谢家姑娘又是名动京城的美人，那当然要动手谋划，让儿子好抱得美人归。
　　而且谢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十七了，谢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破，偏偏谢家哪个也没同意，说不定就等着自家儿子，这傻小子办的什么事儿，要早告诉了她，她早该叫人上门说亲的，还用等到现在，说不定孙子都能抱俩了。

　　柳氏心里对儿子又笑又气，看着北枝乖巧的模样突然道：“你刚刚说你哥哥把你的暖玉膏也给谢家小姐送去，你哪来的暖玉膏？”
　　北枝傻了，她哥抓重点的能力妥妥地是跟娘学的吧？
　　北枝囫囵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哥哥给的。”
　　哪个哥哥她可没说。
　　柳氏哪会被她给骗了，自己养的孩子说谎没说谎看一眼就晓得，当下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贤王家的哥哥吧？”
　　北枝嘟着嘴：“又不是我管他要的，他给哥哥写信的时候附赠的，说是家里有多不要了的。”

　　柳氏：“胡说，暖玉膏黄金相换，还能有家里有多的？望儿也是个胡来的，女儿家的东西能随便别人送了就要么？不管是你拿了贤王的还是他送了谢家小姐的，都是胡闹。”
　　“嗳呀，娘，”北枝抱着柳氏的腿撒娇，“我和青哥分别的时候才五六岁，他就把我当妹妹看，看女儿是个小黑皮太可怜了，拿着暖玉膏来笑话我的，这哪能当真啊，我也就把他当哥哥一般看啊。”
　　柳氏想想也是，又问：“真的么？贤王现在可是现在皇上眼前的红人，你哥哥刚回京城，明面上咱们家要尽量少和他往来，低调行事，别让谏官抓了你哥哥的把柄，知不知道？”
　　北枝连连发誓：“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何况女儿才十三岁，想这些个做什么？我巴不得一辈子别嫁人才好呢。”
　　柳氏笑斥道：“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道理，等你到了年纪就会想了，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北枝没顶嘴，心里想，上一世她嫂嫂可不就没嫁人么？这种事情当然是她自己说了算的。

　　不过一会儿，北望从皇宫里回家，一阵风一样从门外卷进来。
　　带过一袭春暖，北望扑在柳氏身前跪下：“娘，儿子想死你了！”
　　柳氏泪眼朦胧和儿子相视落泪，然后擦了擦眼泪把绢帕砸在他脸上：“你个不孝的臭小子，你和谢家姑娘那是怎么回事？！”
　　北望傻了，他娘这和别人家述情长谈的套路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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