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北望闹了个大红脸：“哪、哪个谢家姑娘？”
　　柳氏沉着眉眼：“就是要嫁人了的那个谢家姑娘。”
　　“什么！她要嫁人了？！”北望腾地站起了身，刹那间脸就白了。
　　柳氏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也知道儿子是认真的了，当下恨声道：“你就瞒吧，你瞒得起人姑娘瞒不起！这要真嫁了人，我看你不把肠子悔青了去！”
　　北望恍惚着半晌：“那她……到底是嫁了还没嫁？”
　　北枝笑开说：“那你到底是想不想娶呀？”
　　北望看着母亲，心知又被北枝那鬼灵精摆了一道，闷声冷脸地说：“想。”

　　柳氏抿不住笑，也不忍再数落他，看着北望比自己高出了那么多，脸上也逐渐有了西北风霜留下的一点痕迹，心里又疼又念的，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
　　北望也乖顺地低下头来由着母亲安抚，一时间柔情暖溢，春天终于在二月里暖和起来，复苏了一切。
　　北枝突然地就想到了楚山青，他惯爱独来独往，不喜应酬也不爱交际，纵然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脸上的笑却都是假的，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很落寞的吧？
　　不，我想他干嘛？
　　北枝晃了晃脑袋，傻呵呵乐了，还有点困。

　　北枝和北望天还没亮就到的千阳，北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不得睡觉，于是回屋里补了个眠，再起床时王府外边已是热闹非凡。
　　北枝梳妆好自己的少爷打扮，好奇地问王府里的丫鬟：“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外边那么热闹？谁家迎亲了么？”
　　小丫鬟名叫芽儿，看着自家小姐打扮成俊朗的小少爷的模样红了脸，捏着帕子说：“今天是小花朝，外边要祈雨舞龙，当然热闹。”
　　北枝眼睛笑弯成月牙：“原来是二月初二吖？有花糕吃没有？”
　　芽儿笑说：“有的，早给小姐备好了。”
　　北枝的公子范儿从头浸到尾，压低了嗓音说：“要管我叫公子，明白不明白？”
　　芽儿羞得没敢说话，好玩地点了点头。

　　桌案上摆着三春菜粥、百花糕还有各式玲珑甜品，北枝看着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小花朝”是女儿家的说法，二月初二是“青龙节”，也就是俗称的“龙抬头”，这日子恰处在“雨水”“惊蛰”和“春分”之间，皇宫和民间都有行祭祀求雨的习俗，每年这时候还有舞龙庙会，街上也是一片欢腾。
　　北望这时不在，北枝晓得他是要去跟着皇帝行祭祀之典的，当下也没多问，拿甜食把自己喂了个饱。

　　柳氏来时正看见她坐没个女子坐相地大喇喇喝着粥，碗里白粒饱满的米饭颗颗可爱，其中还有雪菜毛豆点缀，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柳氏一皱眉：“你这姑娘家，怎么还是这副打扮？今天什么日子丫鬟没和你说么？”
　　北枝连忙坐好道：“娘，我这副模样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呀，现在京城里不是都流行这个的么？我刚刚还听芽儿说好些姑娘都这副打扮去街上游玩，我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我在西北也惯了，一时半会儿可不愿穿裙子了。”
　　柳氏还要出口指责，北枝连忙推脱告状：“娘你不晓得，寻常我说我要穿个裙子，哥哥拿给我买的都是什么？大红大绿的又土又丑，还不如我自己就这么打扮呢！”
　　柳氏疼女不疼儿，当下说：“你哥哥哪会挑东西，半点眼光也没有。”

　　北枝被她说得发笑，柳氏也笑了，说：“今天小花朝，等你哥哥回来叫他带你出去玩玩。”
　　北枝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母亲会要他们兄妹俩陪着她唠家常呢。
　　柳氏掩帕一笑，说：“女儿家的花朝节，赏花踏青，流锦湖是个好去处。晚上还有舞龙会，每年这时候宫里御用的队伍也会去闹街同庆，你哥哥以前不是和谢家小公子是同窗么？叫上他们一起玩。”
　　北枝眨眨眼笑说：“我晓得了。”

　　大昭女子不用怎么拘束小节，但终归是姑娘家，除了江湖人之外，像谢家这样高门大户的小姐哪会随便抛头露面，二月初二的小花朝、二月十五的大花朝便是为这些闺秀们准备的大型自由恋爱的舞台。
　　春日正好，百花争艳，可再美的花儿哪有青春正当时的姑娘家美呢？
　　小花朝种花提灯秉烛游，大花朝祭花扑蝶赠彩帛，说白了就是：

　　“初二种花求折枝，求得金缕少年郎，同游凤箫东风夜，共看阑珊星如雨。待到十五扑蝶时，花前相约不负期，郎君赠我白玉佩，我报君以枝上花。”

　　大好春光，一切柔美萌生，萌动着在风里窃窃絮语，勾出了千家万户的好彩头，勾出了千娇百媚的群芳宴，也勾出了倚门回首嗅青梅的女儿家。

　　千阳城内一派春日繁盛景象，有诗云：“春到花朝染碧丛，枝梢剪彩青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

　　北枝和北望踏上闹嚷嚷的东市街道，满路都是花农花贩花香袭人，路上成群结队的的姑娘家都偷眼瞧看那马上高大颀长的北望，也少不了用眼神照顾旁边的小郎君北枝。
　　他二人打马走到玉瑞楼下，二楼倚窗懒散的谢小官人朝着北望招手一笑，在他身边露出少女婉约柔美的一个背影。
　　北枝看着她哥哥呆愣沉迷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啊，这就是春心萌动的味道。

　　谢蘅似乎是对谢冉说了什么，谢冉转过头来瞧了北望一眼，眼里有惊诧和欢喜，还带着七分的羞，北望跟火珠雷盒爆炸了一样爆红了脸，谢蘅没好气地把手里的酒盏往他脑袋上砸，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北望捞起酒盏摸摸鼻子，北枝嗤笑道：“瞧你那出息！”
　　北望叹了口气：“你不懂。”
　　北枝觉得好笑，跳下马去先一步进了酒楼。

　　玉瑞楼是千阳最大的酒楼，毗邻东市畔，远眺流锦湖，位置热闹又有风情，装潢精致华美却不流于浮夸，人人都爱往这边过一遭，闻一壶酒香，点几盘香软糕点。
　　这里素来是风流公子闲雅少爷们的最爱，吟诗作赋、弹琴唱曲，美而不艳，再加上玉瑞楼的菜品新颖美味，甜品堂食也十分精致可人，逐渐笼络了许多的官家客户，在大昭打下了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号。

　　北枝北望二人去了二楼雅间，谢冉早坐进了垂帘背后，只能依稀的看见一个影子。北望之前和失了魂一样，被北枝拧了一路，这会儿倒也不会再失礼了，和谢蘅熟稔地寒暄起来。
　　北枝笑着和谢蘅说：“谢大人真小气，把冉姐姐藏得那么严都不给我看一眼。”
　　谢蘅笑说：“真要藏得住就好了。你要看便去帘子里看。他要去看，想都别想。”

　　谢蘅多年居住在京城，身上的公子气风流又不奢靡，很有他父亲的味道，笑起来露三分、蕴三分、还有三分真假莫测，剩下一分是淙淙清泉，叫人似是看得见他所想，又似是看不见他所想，觉得天真又神秘，很是有趣。

　　北枝吐了吐舌头，问：“我们是一起去踏青呢，还是就坐在这儿喝酒？我不会喝酒。”
　　谢蘅笑说：“你都做了选了，还在这里套我做什么？”
　　北望摇了摇头，宠溺笑道：“她一惯这样，我可是管不了了。”
　　北枝跳着去了垂帘里边，对谢冉说：“冉姐姐你看，他们哥俩净欺负我！”
　　谢冉笑得羞涩：“刚刚我就想说了，你怎么还做一身小公子的打扮？”
　　北枝：“王府里都往外说了我是养病在家，哪有一下子就好了的道理，而且我在西北都习惯了这样打扮了，痛快得很，一点也不想换回去。”
　　谢冉捏了捏北枝的鼻子：“贪玩。”
　　北枝眼睛一转，快言快语道：“冉姐姐要是愿管我，我就听你的管。”
　　谢蘅闻言哼了一声，谢冉红了脸没说话。
　　北枝明了地聊起别的，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这会儿才刚过晌午，也不急着去玩耍，他们几个都不愿太匆忙，于是北望坐下来和谢蘅聊天，北枝和谢冉在垂帘里玩笑。
　　北望和谢蘅是同窗，现在又是同僚，自然有许多话要讲，北枝一边和谢冉说笑，一边竖起耳朵往那边听。

　　谢蘅笑说：“你妹妹和你小时候的坏心眼儿简直是一模一样。”
　　北望倒上酒好笑地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谢蘅：“你小时候可没少挨王妃的揍。”
　　北望话里带话地和他说：“那倒是呢，我还打算为了以前的错事上门请罪。”
　　谢蘅笑骂道：“想得美吧你。”
　　北望点点头：“是挺美的。”

　　谢蘅转过这个话题道：“这回回来准备呆多久？”
　　北望喝酒叹道：“西北轮值，能歇个小半年的。”
　　谢蘅拧眉道：“只有小半年？你不打算常驻千阳么？我可是听说上面那位有意让秦将军安度晚年，去享受天伦之乐呢。”
　　北望一挑眉，显然是不知道这事。

　　谢蘅喝了口酒：“太子年纪可是三十有几了。”
　　北望笑说：“这意思是要孙秀去千钧营了，我凑什么热闹？”
　　谢蘅举着酒杯摇了摇食指：“不是，是孙秀的儿子，孙攸芳。”
　　北望拧眉，谢蘅道：“京城里出了两个人物，一个是风云正红的贤王，一个是霜雪归人的你，眼红的人多啊……多了去了。”
　　北望：“我都没听说过孙攸芳这个人。”
　　“多正常，”谢蘅冲他举了举杯，“要不是他来我家上门求娶我妹子，我也不认得他。”
　　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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