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间荣辱

　　北枝：“哥哥，刚刚那个魏公子为什么管你叫‘主人’？”
　　“他胡叫的，你问这个做什么？”楚山青打开一盒暖玉膏挖出一块给她抹脸，北枝嫌恶地躲了下。
　　楚山青掰正了她的脸给她抹上，北枝老实地说：“我觉得他像个卖假药的。”
　　楚山青笑得手抖：“小枝，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北枝摇头晃脑撇开脸上的玉膏：“能不能不抹这个？我不想抹。难道我很难看吗？为什么要抹这些东西？”
　　楚山青捏了下她的鼻子：“不难看，我的黑八小姐。”
　　北枝在他指节上留下个牙印：“不抹！要抹你抹好了。”
　　楚山青笑说：“我又不黑。”
　　“哥哥！”
　　“好好好，不说你了小黑八。”

　　北枝臭着脸看着他手里的暖玉膏，心想说，上辈子老子玉树临风还用这种东西？那是纯天然一段冰肌玉骨、凝月肤色，天晓得这辈子怎么模样不错皮肤这么黑球的。
　　其实她也不算很黑，但是和京城里那些书卷气的公子们一比就像是乡下来的小黑八，就更不要说去和涂脂抹粉的女儿家比了，简直是比黑八还黑八。糟糕透了。

　　北枝忸怩道：“算了，是你给我抢过来的，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抹抹。”
　　楚山青扑哧一声笑开，抱着北枝像是捡了个活宝，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要被甜死。北枝拧眉一瞪，楚山青怕把她气得又不愿了，忍着不敢再笑，动作细致地把她脸上的暖玉膏抹开。

　　“我已安排了人，等云舟一到云州就去给定昭王府送信，说你在云州那里小住一段时间再回千阳，只是这样一来信送到定昭王府还要大半月时间。柳姨肯定是要被你急死的，”楚山青点了点北枝的鼻子，“你说你，这事做得多让人操心。”
　　北枝眼睛忽闪着，笑眯眯道：“我才不会让娘给我担心，我给娘留了线索的。在贤王府里和千钧营里，我故意掉了几个有我家印徽的小银锞子，他们一找就能找见。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知道了我和你去了云州的事情了。”
　　楚山青实在是不知道要说她什么才好，往她脑门儿上嘎嘣弹了一下：“小机灵鬼儿。”

　　北枝捂着脑袋心里忿忿，格老子的小兔崽子竟然打我！又想到这一路上去千鹰关少不了要靠他照拂，嘟了嘟嘴，忍住了。
　　北枝心里其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她骗这个骗那个，骗得最多的就是楚山青，可楚山青是真的把她当亲妹子看，让她心里颇有些负罪感。

　　莫名地，北枝突然说：“我不想当个姑娘。”
　　话出了口，北枝自己先是一愣，我这在说什么呢？我和他说这个做什么？
　　楚山青也一愣，好笑地反问她道：“不当姑娘你想当个什么？”
　　北枝：“我想和爹爹还有哥哥一样，当个将军。”
　　楚山青沉默着蹙眉。

　　北枝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一股气地说：“我想当个女将军，上阵杀敌，保卫河山。我不想在家舞文弄墨，我学不会绣花写小字，学不会弹琴作词赋。我想学用刀剑，但娘亲不肯，他们说那都是男人家的玩意儿不让我学。”
　　北枝：“娘亲虽然是武将家出身的，但她不会用幻生剑也不会用千钧甲，她没有上过战场，嫁给爹爹生了哥哥之后就再也没拿过刀枪。可我看见过很多次，很多次娘都在偷偷擦她的刀，她是有遗憾的，我不想和她一样有遗憾。”
　　楚山青看着北枝灼热的眼睛，似乎从中看见了不屈的英灵。

　　楚山青似要说话，北枝抢先道：“你肯定也觉得我这是无理取闹。”
　　楚山青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只问你一句话。”
　　北枝看着他，心底深处沉睡的种子突然地就崩开了种皮露出嫩芽一个雪白的尖儿。

　　楚山青问：“你想当女将军，是因为学不会手工针线才想的，还是因为自己喜欢才想的？”
　　北枝：“我不喜欢手工针线，我就喜欢千钧甲，喜欢幻生剑。”
　　楚山青叹了口气：“会很辛苦。柳姨也好，望望也好，我也一样，我们都舍不得你辛苦。如果你只是喜欢，不当女将军也能学幻生剑，对不对？”
　　北枝：“可是我也想像哥哥一样上阵杀敌，志在家国。如果人这一辈子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岂不是更辛苦吗？”
　　楚山青蓦然想到自己的父亲，一时间眼神渺远，轻声道：“是的，人活着总是很辛苦的。”
　　北枝沉默。

　　楚山青：“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去做就能去做，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能做得到。因为除了我们想要去做的这种‘自由’之上，还有我们所要背负的责任。摈弃责任而去追求自由，这是很自私的。”
　　北枝郁闷地说：“难道女子的责任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就是弹琴绣花生儿子么？”
　　楚山青敲了敲她的脑袋：“哥哥也没这样说。不过你抛下王妃，自己一个人跑着来要挟我，这就很不负责任。”
　　北枝点点头：“是我错了。”
　　北枝偷眼看他，楚山青也看着她，把她无赖乱转的眼睛抓了个正着。北枝尴尬地摸摸鼻子，便听得楚山青看着窗外的景色淡声说：“我也不是一个好儿子……”
　　楚山青又复看向她，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哥哥在你身后呢。”
　　北枝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一点快。

　　这是她自重回这个世界后，得到的第一条肯定。
　　她想和上辈子一样，当一个将军。
　　这一世已经不同了，从她出生成一个女子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
　　太盛二十三年冬，她的父亲没有死，她的哥哥虽面临着潜藏的危机，但他们正在去往齐河的路上，她身边还有一个说会站在她身后的人。
　　这一世已经全然不同了。
　　北枝这么想着，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
　　她还可以见到父亲，可以和哥哥一起上阵杀敌，她这一世有亲人、有朋友，不再会孤单。

　　可北枝万万没料到，就在她去往西北的路上，悲剧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齐河战线上，北清和看着远处沙尘暴一样席卷而来的黑甲戎狄军队，淡声对身边的儿子说：“你祖父说错了一句话。”
　　北望身披千钧甲，脸色肃杀冷然，握紧了手里的幻生剑。
　　北清和说：“功名尘土，寇盗莫侵，玉烛景风，为的就是凤阙龙庭。日后你回朝见了皇上，记得这样告诉他。”
　　身边副将刘成辉猛然抬眼看向他：“大帅！”
　　北望狐疑，觉得父亲这话有些不对劲：“爹？”
　　北清和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敌军，抬手止住北望的话头，挥旗沉声命道：“鸣号飞舟！”

　　牛角长号声仰天而起，数十余驾比云舟体积更小的黑色战船“墨筝”从城楼后方急速飞起，高高掠向天空。
　　北望再来不及和父亲多言，带领着他手下的三百余鹰兵迅速整装前往墨筝，准备下一轮的冲锋。
　　北清和对刘成辉道：“成辉，我老了，定昭王府却不会老。咱们共事也有二十年了吧……当年你还是个咋咋呼呼的兵油子，我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丘八……人总会变呐……很多人都会变。”
　　刘成辉浑身大震、脸色苍白，腿脚发软险些给北清和跪下。
　　“做你该做的事情，挺好的。”北清和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下城楼肃整军队，在战马上坐立。

　　齐河城黢黑的城门逐渐打开，从外看去像是开启了凶兽喉眼，虎狼之师列队而出，伏身蓄力展露着见则生畏的利齿，只待猎物近前就能暴跃撕咬！
　　北清和身上的千钧甲擦得锃亮，手握幻生剑，剑柄一挥，冷然锐利的锋芒从中弹出，看得让人心寒。
　　城楼上硕大的战鼓“咚”地一声敲出巨响，北清和挥剑直指战前：“杀——！”

　　战鼓声愈快，战马嘶鸣奔蹄，万千箭雨从城楼后方爆射出直指戎狄军队后方步甲！敌军前沿弓箭手轮番上前，北清和将令旗一甩高抛，北家军几乎同时振起左手开盾甲相迎！
　　战马蹄下千钧甲火珠燃爆，北家军冲势不减和戎狄骑兵撞在一处，北清和抬手撩剑，幻生剑狠狠刺入敌兵颈甲中卷下对方的头颅，鲜血四溅！

　　前方战事胶着，戎狄弓箭手下撤，后方军队投城火雷高举，高空北家军的墨筝上炮弹如裂电下劈，和戎狄的大家伙们开炸向逼！
　　北望于第三梯队墨筝前往敌后，墨筝如鹰隼般穿越炮火俯冲，北望拉下额上的面甲，开舱门大呼：“跳！”

　　鹰兵如暴雨直坠，北望迎着戎狄箭群俯冲而去，衍生金在他腋下“岔”一声张开类似羽翼的软甲，于纷飞炮火里穿飞而过，幻生剑在俯冲落地时收割一片血色！
　　接二连三地鹰兵从墨筝上滑行落地，戎狄新一轮的箭雨也带去许多大昭士兵的生命。

　　北望面甲下早已杀红了眼，和北清和前后夹击将戎狄的阵型冲散。

　　赤狄王族大将斛律野在大阵后方观敌掠阵，好一阵盯着北望。斛律野指着阵中的那个刚猛的年轻人问副将说：“他是谁？”
　　副将拿千里镜仔细观察一番，汗颜道：“似乎是个新兴的将领，末将也不认得。”
　　斛律野冷哼一声：“若我赤狄士军皆有此人刚猛，收复齐河便如探囊取物。”
　　副将连忙握拳搭于心口向他行礼。

　　斛律野甩令指挥：“开硕虎！”
　　雉鸡令号尖锐地划破天空，戎狄军营后幕布掀开，十余架钢甲战虎引颈长啸！
　　与此同时北家军摆开一字长蛇阵，从齐河城内平地刮起旋风沙雪，数条玉虺战甲呼啸而至，长蛇甩尾拍散侧翼骚扰的戎狄敌军，前往阵前相助！

　　斛律野甩刀从阵后踏马而前，锁定了北望，千里靴内火珠爆燃跃射，钢甲战虎随他奔袭而至！
　　斛律野明晃晃大刀携带千钧之力斜劈，北望怒踹身前的戎狄士兵将幻生剑从他心口拔出，大骂一句“老狗偷袭！”，凶狠地抬手上扛和斛律野的刀撞在一处！

　　火光四溅，北望几乎是刹那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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