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身体里出去

　　在沈茹的想象中，沈莹被打本该掀起轩然大波，现实却是风平浪静，众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饮茶评曲，玩笑嬉戏。

　　很快便到了次月初一，老夫人王氏信佛，每月都要领着女眷去归元寺参拜。期间沈莹遇到过几次宁钰，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见他就开溜，倒也相安无事。

　　初一那天一大早，宁钰就在朱儿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光，一边打哈欠一边向沈茹抱怨，“你们家去拜佛，时辰也太早了吧。这老祖宗也真是精力旺盛，我看再活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沈茹随着宁钰的视线，看了看时间，轻声道：“走吧，再不去要晚了，迟了可不好。”

　　宁钰带着朱儿穿过花园时，碰上沈莹一行人，沈莹看到她明显瑟缩了下，快步离开，连声招呼也没打。

　　朱儿挥着帕子抱怨道：“四小姐还是这么没礼貌，看到姐姐也不问候声。”

　　宁钰看着沈莹离开的方向，对沈茹笑道：“沈莹也太不经打了，就轻轻打了她两巴掌，就把她给打服了。我以为她那么嚣张，骨头能有多硬呢，没想到也是个软骨头，也就在你们府里横横，欺负欺负你这样的泥人吧。这要出府嘴巴也这么贱，早让人打死了。”

　　沈茹看不到宁钰脸上的表情，却能想象出是怎样的神采飞扬，“四妹年纪还小，很少出门，平时最多也就去外祖家。她是客，表哥表姐们不好与她争辩，也就让着她。而在府中，大姐是长女，和我们年纪相差也大，并不时常在一起玩耍。能和她玩在一处的人中，五妹事事顺着她，娘又宠着她，她自然就跋扈些。”

　　“你们家也真奇怪，你娘三个女儿，你大姐我虽只见过几面，却也听府中下人说她温柔贤惠，落落大方，行事十分稳健；你四妹就不说了，又蠢又坏；而你呢，逆来顺受，身处困境还有可笑的坚持，笨倒是和你四妹一模一样，不过不讨人厌就是了。你们几个性格差异也太大了，完全不像一个人生养出来的。”宁钰想了想三姐妹的形貌为人，咋舌道。

　　“大姐和四妹都是在娘身边亲自抚养长大的，我是在奶娘身边长大的。不过大姐和四妹确实差得太远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你娘生的？”

　　“我确实是娘亲生的，这点不会错。娘为什么不喜欢我这点我就不知道了，要是奶娘还在就好了，可惜她前年回乡荣养了。”

　　“以后若有机会，我帮你弄清楚。不过说起来归元寺那帮秃驴也不知能不能帮我们解决现在的困境，了觉那厮也不知靠不靠谱......”

　　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终于到了沈府大门。这还是这些天来宁钰头一次出来，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沈府坐落在帝都东面的燕子胡同，俗话说东富西贵，沈清的官职虽不低，但在皇亲国戚遍地的帝都还是不够看，只能在富人聚集的燕子胡同安家，而到不了勋贵遍地的城西。

　　府前已停放了十几辆马车，前头几辆归女眷们乘坐，丫鬟仆役坐在中间，最后几辆放些上香要用的物什。

　　按照惯例，沈茹是该和沈莹同乘一辆的，但是眼前沈莹早早拉了沈蕙、沈芊一同乘坐，沈茹便让宁钰去后一辆车，同沈莲同乘。

　　沈莲是沈茹二叔的长女，今年及笄，在姐妹中排行第二，沈茹要叫她一声二姐。她并不是小王氏所出，却占了长女的名头，平日里深居简出，比沈茹还不引人注目，几乎只能在每月请安的时候见到她，沈茹对她并不熟悉。

　　见宁钰进来，沈莲也只是朝他点点头，便不再理会，只专注手中的诗集。她穿着粉色的交颈小袄，下身着月白色的八瓣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配着身上的诗书之气，叫人见之忘俗。

　　宁钰在心中对沈茹说：“你们家倒是出美人，各个相貌不俗。我看你们家比起以美色著称的太子良娣孙家来说还要更胜一筹。”

　　“......无耻，不要随便评价我的家人，太轻佻了。”沈茹楞了一下，不满地说道。
　　“夸你们家人好看，怎么就变无耻了。难道要我说你们家都是丑八怪你才高兴？”宁钰在沈茹那碰了钉子，撇撇嘴道。

　　“反正就是不能说。”

　　“好吧，我不说就是了。”宁钰不再说话，心中想道：原以为沈茹和许灵筠不同，没想到某些时候女人都是一样不讲道理。

　　自此，一路无言。

　　归元寺建在帝都西北面，位于崇山峻岭之中，是皇家寺庙，附近香火最旺盛之所就是它。每日人声鼎沸，更有虔诚者不远千里赶来上香。

　　宁钰跟着沈府众人一起，参拜过正殿中央的巍峨大佛之后，便借口肚子不舒服要去更衣，老夫人不以为意，挥挥手让她去，带着剩下的女眷到后厅去看看能不能见了觉大师，顺便捐些香油钱。

　　宁钰出了殿门之后，看左右无人注意，便闪进右厢旁的一间小茅屋。他幼年随杨氏来归元寺上香时曾在此处碰到过了觉，也不知他是什么破习惯，喜欢在茅屋里参禅，宁钰便决定在此碰碰运气。

　　推开茅屋，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唯有角落里放置着一张小木床，床上只有一床洗得发白的被褥，地板中央放着一个草编蒲团，屋子倒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宁钰坐在蒲团上，揪着上面的草把玩了一会，便看到了觉进到屋子里。了觉看到屋里的陌生少女，迟疑了一会，才出声道：“施主怎会来此？”

　　宁钰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了觉，只觉他比自己幼时所见苍老了许多。他走到了觉跟前站立，“我累了，看到此处有间茅屋，便来此歇歇脚，大师不介意吧？”

　　了觉念了声佛，“我佛慈悲，姑娘请便。”说完就要退出去。

　　宁钰连忙说：“在此碰到大师正好，我有一件惑事，扰得我日夜不宁，还请大师解惑。”

　　了觉行了一个佛礼，“施主请说。”

　　“我近一个月日日都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本是男子，却不知为何在昏迷不醒后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那女子有自己的生平来历，并非虚构。我想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却不知怎么做才对。此梦扰得我日夜不宁，还请大师解惑。”这是宁钰和沈茹早就商量好的说辞，既要把当前的困局说出，又不能叫人察觉，只能假借睡梦之说。

　　了觉沉吟了一会，开口道：“闻所未闻，若梦中之说为真，那可真是骇人听闻，幸好只是梦。若施主不嫌弃，我略懂医理，可送施主一些安神的草药，想来睡得沉了便不会做梦。”

　　“大师能做的，仅此而已？真的什么都看不出？”

　　“若施主觉得不行，我有一位好友，是个游方道人，他对这些古怪之说最有研究，施主可留在寺中小住，等他归来。只是他行踪不定，不知何时能归。”了觉见宁钰面露不悦，忙添道。

　　“自古佛道不容，佛门和道门相争千年，主持倒是包容万象啊！”宁钰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心中不悦，出言讽刺。

　　主持正待回答，宁钰已拂袖而去，徒留了觉大师一人在茅屋中楞神。

　　宁钰沿着小道直行，只见满目翠绿，流水潺潺，远处人头攒动，却是一副赏春的好景象，只是此时却无心欣赏。

　　感到宁钰的情绪低落，虽然住持说的话让人生不出希望，但沈茹自小不受重视，十分会从小事中让自己开心，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抓住。

　　“宁钰，住持不行，不是还有他那个道人朋友吗？退一步说，就算道人不行，天下这么大，总会有奇人异士能帮到我们。对了，你家在哪？如果隔得近，我们可以先偷偷去你家看看，你不是一直在担心吗？虽然我不太能出门，但是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在改变了吗？说不定祖母就放我们单独出门了呢，到时......”

　　沈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先时宁钰觉得烦躁，渐渐的却感到其中的温暖。为了他，这个不善言辞的傻姑娘在努力说话呢。不能摆脱此时的困境，她应该比谁都着急，自己只是换了一副身体，沈茹却只能被动接受讯息，无法看到想看的美景，无法吃到想吃的食物，想想都叫人绝望，现在却努力来安慰她，真是个笨蛋。

　　不过，沈茹，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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