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放下饭菜，白蘅收拾了一下衣服和干粮吃食。见丹凰盯着楼下径自出神，伸手推了推她：“公主，干粮水还有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公主在看些什么？”见丹凰没有回话，白蘅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丹凰握住她的手：“这座镇子，还有这镇子里头的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马上就快到赤羽山了，过了赤羽山，便是梁境，我们更要小心些。”白蘅得知丹凰并不打算去找安夫人和安隽他们，心下不免担心，以她们二人之力，真的能够平安的将青鸾公主从萧策手中带走吗？
　　“你说的对，眼下没有什么事，比青鸾的事情更重要。”
　　夜半，丹凰是被一阵悠长的声音吵醒的。她学过催眠音，对这样的声音总是比旁人敏感些。她慢慢起身，放轻脚步，走到白蘅身边，伸手推了推她，可白蘅却没有什么反应。
　　她从包袱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在白蘅身上特定的几个穴位下了针，解了催眠音，才见她慢慢醒转过来。
　　见她要声张，丹凰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巴：“是催眠音。”
　　见白蘅点头，她才慢慢松开手。
　　“黑店？”白蘅随着她起身，声音压得非常低。
　　丹凰摇摇头，这恐怕不是一间客栈的问题了。从她们白天一进入这座镇子开始，她就觉得非常不对劲。这镇里虽然同平常的镇子看起来没有区别，可是每个人给人的感觉都无精打采，街上买卖的人多，却几乎听不到什么吆喝声。客栈大堂里坐满了人，却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坐着，一点声响都没有，往来行走的人看起来像是了无生机的傀儡一般，整个镇子死气沉沉的，就如同一座坟墓。
　　刚刚听到的那声音，确定是催眠音无疑。
　　这音调似有若无，犹如春雨润物，若不是丹凰修习过催眠音，只怕也要着了道。
　　她和白蘅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户，发现镇子外头的街道上来来往往地走着许多人，这些人似乎受乐音影响，自发的走成了一排，犹如夜鬼一般在暗色中游荡。
　　“太吓人了。”白蘅揽住她的手臂：“公主，我们离开这里吧。”
　　这催眠音从何而来？
　　是谁在背后操纵？
　　操纵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用催眠音加以操纵，也拿不到什么好处的？
　　幕后的人究竟图的是什么？
　　“外头的情形，只怕我们也走不了。只能等明日再做打算。”没有弄清幕后之人的意图，眼下她们贸然出去，无异于找死。
　　这一夜非常漫长，白蘅不敢睡，死死睁着眼睛，外头的人一直来来往往，直到天色渐开，亮光从窗外射入，那些人全都渐渐散去了。
　　白蘅想要起身，可是跪坐在地上的时间太长了，她的腿都有些发软，才直起身子便整个人倒了过去，还好丹凰伸手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白蘅摇摇头：“我没事，倒是公主，我们现在走吗？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丹凰虽有些好奇，可眼下这事涉及到整个镇子，恐怕不是她一个人能够解决的。倒不如先离开这里，事后让凤卫传信给青旭，告诉祁凤，让他派人来查。
　　“也好。”
　　晨光熹微时，她们离开了那座透着怪异的镇子。白蘅难得能跟得上她的骑术，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得不清。
　　“公主，我记得月娘说起过，齐国有一种秘术，能够将人变成傀儡，这样的傀儡送到战场上后，不知疼痛，不知后退，能够成为克敌制胜的武器。我们在镇子里遇到的那些人，莫不就是傀儡吧？”
　　齐国是个很神奇的国家，虽各种秘术盛行，可官方却常年打压这些用秘术的人。只有些东西，你越是禁止越是能激发人们的好奇心。
　　这傀儡的秘术，丹凰确实听月娘提起过，她当时也颇为好奇。那时她正同一个齐人学习催眠音。那个齐人是裴家人。裴家一脉在大齐秘术中的地位相当于宗主，不管是哪路秘术，追根溯源，都是从裴家人那儿传下来的。她带着这好奇也曾经问过那位教授她催眠音的裴家人。
　　“傀儡一术，却有其术。只是这术发明后不到一年就被封存。裴家先祖有令，凡是裴家人都不得修习此术，可经年累月下来，虽有明令，却依旧有人偷偷修习，只修习者众，能成者却少之又少。最近的一次是在七十年前，我的祖父，为了帮助大齐国君而用的。饶是我祖父这样厉害的秘术修习者，也因为这秘术伤损自身，英年早逝。”丹凰的这位师父叫裴容，是裴家的后人，当年裴家被灭，她和几个年纪尚小的姐妹被秘密护送离开，而后一路颠簸，四处躲藏，辗转来到了梁国。她嫁了梁人为妻，生下了一个女儿，她丈夫早逝，女儿生了重病。她为了替女儿治病，用了催眠音，犯下不少案子，恰巧被丹凰所救，而后将这一身所学教给了丹凰。
　　但凡这些秘术，都是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控制旁人的精神，对自身的损耗极大，裴容在教授丹凰时曾经告诫过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这些秘术伤人的同时也伤己，用的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此番用秘术控制镇子里的人莫不是裴家人？除了裴家人之外，丹凰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有如此大的能力？想到这点，她想起上回在凤城时被庞飞劫持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碰到那么近的距离下都能不为催眠音所影响的人，那庞飞想来同齐国裴家应该也有些渊源。庞飞那回意在祁凤，那这回在那个镇子里操纵傀儡的人想对付的难道也是祁凤？
　　想到这点，丹凰停了下来：“白蘅，青旭走时留下的烟花是不是在你那儿？”
　　白蘅点点头，将烟花找出来递给丹凰。
　　点燃了烟花之后，藏于暗处保护她们的凤卫很快就现身了。
　　“青旭说如果想要联系他可以找你们？”
　　“公主有事可以尽管吩咐。”
　　“昨日你们也跟着我们一起进了那座城镇是吗？”
　　凤卫点点头，他们一直暗中护卫丹凰公主，昨日她们在城镇落脚，他们也跟了进去。只是入夜之后两人本说好要轮流值夜的，却不想竟睡了过去。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天已大亮，虽是睡了一夜，可人却是很倦怠，一点精神也没有。
　　丹凰见他们没有提及那城镇的异样，上前握住他们的手腕，替他们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他们的瞳孔。
　　“你们昨夜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凤卫摇了摇头，只提到了昨天莫名睡过去的事情。
　　傀儡术追根究底是催眠术，都是在给人以心理暗示操纵人的行为。他们的脉象有些紊乱，又对昨夜的事情丝毫没有印象。想来昨夜也是受了这傀儡术的影响了。
　　丹凰简单的将昨天夜里发现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下，他们越听也越心惊。
　　“兹事体大，幕后之人不知有什么理由。我思来想去你们还是去祁凤那儿将这情况告知他，让他派人去查看一番。眼下这节骨眼，他与陈国余孽开战，若是有齐人混进大周兴风作浪对他不利，腹背受敌——”
　　“公主所言极是，这儿的事情，我们会尽快禀报王爷的。”凤卫商量了一下留下一人继续保护丹凰，另外一人则去祁凤那儿报信。
　　分开之后，丹凰同白蘅继续上路，却在行经一处发现了有军队正在迎战。
　　一方是大周军队，看营旗像是飞羽营的人，而另一方则是——
　　丹凰看白蘅的神情，知晓她已经认了出来。
　　那些人，
　　就是昨夜那镇子中的百姓了。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吾之刀，戮吾百姓。
　　眼下这番景象，却是应了这话。
　　军队这边虽装备精良，人人擅战，但是对方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们挥刀之时便带了犹豫，然而对手却是些已不会思考也不知疼痛的傀儡了，杀伐果断，不知后退。飞羽营这边节节败退，竟然陷入了困境之中。
　　白蘅见丹凰取了玉笛出来，知晓她的打算，拉住她。
　　“公主，人这么多，用催眠音的话你会受到反噬的——”
　　“眼下若是放任，我们也无法幸免。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笛声响起，那些傀儡的动作果然受了些影响，慢慢迟缓下来。只不过这时间却不长，对方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这边有人用催眠音。原本只是很细微的声响，一时间，乐声响起。
　　音调高冽如刀，丹凰与对面的人正面对上，她只将催眠音当做兴趣，自然比不得对方。力有不逮，往后退了几步。
　　白蘅见她脸色发白，嘴角渗血，扶着她站稳。
　　“公主——”
　　“我没事——”话音才落，丹凰便呕了口血。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你别担心。”
　　丹凰的催眠音虽然只坚持了一小会儿，但是飞羽营的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举反攻，将那些傀儡打退。
　　丹凰虽嘴上说的没事，可是脚步虚浮，已有些站不住脚，踉跄了两步，正要倒下，被后头的人伸手扶住。
　　这人是个将军，脸上有血，看起来很年轻，他扶住她：“多谢这位姑娘出手相救。”
　　白蘅连忙上前扶住她。
　　见她们如此防备，严坤和她们退开了一些距离：“在下是飞羽营守将严坤，不知姑娘——”
　　飞羽营是太子的人，丹凰并没有接触过。
　　“不过过路而已——”丹凰拦住想要说话的白蘅：“不知那些人是什么人，将军为什么率兵与他们在此开战？”
　　严坤见她不愿意言明身份，心中存了几分疑惑，只不过看她们刚刚的举动，看起来并不像是敌人。
　　“陈国余孽起兵，这些人是他们放出来的先锋。”
　　陈国余孽？
　　涉及到傀儡术，丹凰原本以为会是齐帝不守前约，看到周国因为这次的周梁之战元气大伤想要趁火打劫，却不想竟然是陈国余孽，这即便是陈国余孽那也该是周国内务，怎么会牵扯到齐国的秘术？
　　“这些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是这附近城镇的人。却不想突然对我们出手，还追击到此处。这些人不怕疼痛，不惧刀兵，不知后退，我们又不能真的伤了他们，倒是进退两难。”严坤身侧的副将开口，被严坤一瞪，乖乖闭上了嘴巴。
　　丹凰明白严坤的担忧，她未曾表明身份，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这个地方，确实值得怀疑。
　　“再往前不远，便到赤羽山，姑娘这是要——”
　　“我们去赤羽山附近探亲。”丹凰答道。
　　有士兵匆匆跑了过来，在严坤身侧低语。严坤听了点了点头。
　　“姑娘此番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这前路并不太平，你们两个孤身怕是有危险，不如我派人护送你们。”
　　“不必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丹凰摇摇头拒绝了。
　　严坤一想，也对，以这姑娘的能耐，想来寻常人也伤不到。更何况，凤王马上要到这边了。这是他们第三次遇到傀儡了。凤王派人去查探了这傀儡术，想来是有了解决之法。
　　“既如此，那便不再多留，姑娘此去小心，珍重。”严坤上马，带着剩下的士兵准备离开。
　　白蘅看着他们离开，上前：“公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刚刚那来报的小兵虽然低语，可她们都是习武之人，那点声音还是能听清的。凤王很快就要过来了。白蘅知道公主虽然离开王府了，但是心中对凤王还是惦念的。
　　“我们在附近寻一个落脚之处，先呆上一日再做打算。”
　　若真是傀儡术，涉及大齐秘术，这战想来并不好打。她确实担心祁凤。就等一日，等确定了这边无事之后，她马上就启程去梁国找青鸾。
　　得到傀儡出现的消息之后，祁凤连忙带了青旭和傅融一起去了出事的地方。
　　“王爷，严将军来了。”
　　“严坤见过凤王。”
　　祁凤上前，拉住要行礼的严坤：“严将军不必多礼。”飞羽营隶属祁越，且飞羽营原来的主帅是赵盛，只是赵盛先前战死了，而后祁越便提拔了严坤。祁凤与严坤没什么私交，也就上回因为章泽的事情见过几面而已。不过他对他倒是有所耳闻。严坤原是暗卫出身，深受祁越的赏识。
　　“情况如何？可有抓到活口？”
　　这战刚刚开始时，祁凤并不太在意。毕竟陈国覆灭多年，这些余孽垂死挣扎，多年来四处起事，却都未成什么大气候，有几回，都不及他们出兵，对方便因为内讧自乱阵脚了。只是这回，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将他心中的那点轻视之意都抹的一点不剩了。
　　这会是场前所未有的硬战，也将是他打过的最艰难的一场战。
　　从一开始的毒气、毒烟、火炮，再到后来的水源下毒，食物下毒，接着是煽动舆论迷惑百姓，引起骚动。
　　再然后是利用傀儡，用百姓当做卒子，来消耗他们的兵力。
　　对方对他们的步伐掌握的很清楚，且一步一算，算无遗策，他们却对对方的打算毫无所知，只能疲于应对。
　　对方有意将这场战打成持久战。祁凤虽不想同对方耗下去，可却觉得十分无力，不知该如何下手。
　　傅融和凤卫都派出去调查傀儡的事情了。可过去了数日，却依旧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傀儡，在与大齐对战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查探得知，最近的一次是七十年前齐国国内动乱，裴家人用此助齐帝平定天下，却也因为这个之后不断受到齐帝猜忌终遭到灭门之祸。成也因此败也因此。
　　严坤摇摇头：“虽抓到了几个人，可那些被抓住的人都自尽了，未留下任何活口。”
　　这次的艰难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得到。
　　前有凤城一战以及旱灾水患消耗了不少兵力，后有周梁这一战，如今能战的兵力并不算太多。而对方靠着这鬼魅邪术，以百姓为刀，不耗一兵一卒，却让他们束手无策。
　　“这傀儡确实十分难缠，王爷派了傅融将军去调查此事，可有什么进展和应对之策？”
　　傅融摇摇头：“傀儡术是大齐裴家的秘术，失传已久，知晓的齐人都不多，更何况是大周这边，知道的人更少了。”
　　“若是找到了解傀儡术的人，是不是就有破解的可能？”严坤想起那个女子，看那姑娘用玉笛应对的样子，想来对这傀儡术应该是有所了解的。若是能让她来——
　　“末将刚刚同这些傀儡对战的时候险些不敌，却得一位姑娘相助，那位姑娘看起来对这傀儡术并不陌生，若是能得这位姑娘相助，或许我们能——”
　　“那位姑娘现在何处？”傅融有些激动，这些日子他们在这傀儡术上吃的亏可不少。
　　“我们与那位姑娘是萍水相逢，那位姑娘也未留下姓名——”
　　这无疑给傅融泼了盆冷水。严坤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的不友好。
　　帐外有人来报，说是来找青旭。青旭同祁凤说了一声便出去了，回来时神情却不太好。
　　他进来时见傅融和严坤正在争论，傅融正在数落严坤为什么要将人放走，而严坤手上拿着笔，正在画画像想要凭借画像找人。
　　祁凤坐在位置上，托腮望着他们俩，可却并不太像在看他们，倒像是在想事情。
　　“不必吵了。”青旭上前，走到严坤身边，看了一眼他画的画像，果然——
　　“那女子是——”
　　“丹凰。”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祁凤的声音。
　　原来王爷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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