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浅不言深

　　“董事不能碰酒。”

　　不能碰酒？大概是说不愿意喝酒吧？想想那天在美食街也是，他既表态说自己不喝，也不要她喝。简深答应下来，“好的，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主管郑重其事地叮嘱，“董事他是一丁点酒都不能沾。

　　“董事小的时候酒精中毒过，从那一次以后就不能尝出酒精的味道了。所以现在碰到有应酬的场合，都是我们提前准备好矿泉水。”主管说，“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

　　难怪之前在那家串串店里不喝酒……话说回来，要是喝了酒会怎么样呢？

　　简深当然不至于拿这个去问主管，只是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扣何嘉言的门。果然如主管所说，对方连看都没看，直接接过杯子就喝，半天也没个反应。她把东西放下来，何嘉言发了话：“你来看看这个。”

　　“嗯？”简深凑过去，电脑屏幕上是张表情包，跟兔子昨天发给她的那张如出一辙：……大猪蹄子。

　　“简秘书你怎么看？”

　　当然是用电脑看。然而简深不能调侃，只能把问题丢回去，“我应该怎么看？”

　　“这句话最近似乎在年轻人中间很流行。”何嘉言关掉浏览器，转过身来看着她，“我们旗下各大品牌每年都会有一个整体的宣传导向，一般是在第四季度定……你看就这个怎么样？”

　　“？”

　　简深到了品牌运营部人都还是晕的：事实上，紧接在这句话之后，何嘉言就让她“去品牌运营那边学习一下”，连上午要开的董事会都让主管去打下手。

　　“说是要学习，其实也就是让你熟悉一下每个部门的业务流程。”跟她交接的女孩子叫荣忆，说话的时候有一侧会露出颗虎牙，“何嘉言的套路我还是了解的，有事没事就把人往下面一丢，反正顶楼秘书部人那么多，他要不要再来一个贴身的也无所谓。先前的几个秘书们在他身边基本待不到两年就成了样样精通的全能手：话说回来，其中一个男秘书还会开战斗机……当然那是因为他之前就是飞行员。

　　最后荣忆得出结论，“所以说啊，何嘉言的这个秘书岗位，说是秘书，其实就是货真价实的管培生哦。——董事钦定的管培生。”

　　她既有趣又得体，即使是说起何嘉言的事情也不卑不亢，跟顶楼的同事们见了何嘉言就跟兔子见了鹰似的态度不一样。简深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她又问：“他交待你下来的时候还说了什么？就给你发了个‘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表情包？”

　　“……是的，然后就说了定年度宣传导向的事情。”

　　“真够任性的。”荣忆一蹙眉，“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那他何嘉言是什么？”

　　她说出了简深心中困惑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

　　“你看这个要怎么借题发挥才合适呢？”荣忆转身面向电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手速飞快，“女性独立、自省的当代价值观。”

　　“这跟那个表情包有什么关系吗？”简深小声问。

　　“有关系的。你看，女性经济越独立思想越自省，就越不需要依靠异性，因此也就理所应当地越挑剔越嫌弃，这个表情包只是其中的一个表现而已。”荣忆回眸，“当然，更为重要的理由是，如果是针对以年轻女性消费者为主体的日化品牌，做广告当然也要更加迎合年轻女性消费者的思想观念。说到底，不是我们向消费者输出价值观，而是我们来向消费者宣传消费者普遍选择的价值观。——这就是迎合和取悦。你介不介意举个相关的广告案例？”

　　简深沉吟片刻，“今年过年的时候，‘Theresa’推出的‘陪你回家’那个系列。其中有一支说的是一个女人离异后找到自我，重获新生的故事。”

　　“Bingo！”荣忆说，“那个也是我们的牌子嘛。植物里最贵妇，贵妇里最植物。这种广告投放下去，消费者高兴我们也高兴。简而言之就是双赢。”她上前拍拍简深的肩膀，“告诉何嘉言，你已经学成出师了。”

　　“可是这还不到一个小时……”

　　“没关系的啦！”荣忆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简深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要问，你就把刚才我们的对话复述一遍给他。反正你又不是新传毕业，也没做过媒体这行，能有个大概的了解就算不错。他要是再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你再来找我。”荣忆用手比了个八字托住下巴，“包教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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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荣啊，你是不是忘记提醒她什么事情了？”等人走了，大腹便便的主管才如雨后春笋在座位上面冒了头，“就是那个啊……”

　　“什么？”

　　“方嘉珉。”主管自觉压低几度声音，“好像从这号秘书进来开始，她还没去顶楼闹过事。”

　　“……那丫还在蹦跶？”荣忆剥开一只橘子，并不急着吃，只把橘子皮丢进垃圾桶里，这才侧过头来闲闲调侃，“人家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现在人何嘉言还没认她呢，她倒先急吼吼摆出了正宫的架子！赶明儿碰上了正主，有的她方嘉珉好受的。”

　　“小荣啊……入秋了少吃橘子。”主管一脸真诚，“上火。”

　　何嘉言在开董事会，一时半会儿还没回来。简深坐定了先发了条消息给主管，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主管没两秒回得飞快：“会议快结束前我通知你下来。”

　　暂时无事。——这个念头刚落定，一个妆容娇俏的女人探了个头进来。简深站起来微笑，“董事在开会。”

　　“哎呀，我又不找他，我是来找你的呀。”

　　“找我？”

　　“对啊……”对方目光触到花瓶里插着的几支玫瑰干花——那花原先是拿水养的，后来日子久了简深看它快撑不住了，索性就晒干了做干花了——方嘉珉表情先是一僵，旋即又笑容如常，“不是你这边说嘉言哥哥的龙井没了吗？我今天从家里带过来了。不过东西有点多，要不然你跟我去采购那儿拿？”

　　哦，原来这位就是嘉嘉。

　　女人的嫉妒是毒中之毒。由于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再加上那一句亲亲热热的“嘉言哥哥”，简深言行举止就要格外小心些。陪她一起去小仓库拿茶叶的时候，方嘉珉对她尚是客客气气，然则简深已经留了心：这么点儿东西顶多两只手就拎完了，哪儿用得着这么多人拿？方嘉珉再陪着她回顶楼，简深本想着按原路折返，结果对方手一指，“这边的电梯近一点。”

　　简深了然地笑笑，人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方嘉珉脸上微有不耐，“简秘书，你怎么不走？”

　　“我初来乍到，对路不熟。”简深微笑，“不如就让方助理你给我带个路吧？”

　　方嘉珉哼了一声，“走就走。”于是简深这才看出了端倪：那边的地板像是刚打过蜡，方嘉珉本人虽然放了狠话，奈何客观条件如此，她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简深看着她的背影：要是刚才她没注意，恐怕这会儿已经摔得不轻。

　　念及此，她跟上前几步，手挨上了对方的腰轻轻使了力。方嘉珉不意暗算，旁边又没有扶手和栏杆，她一下子就重重磕在了地上，“你……”方嘉珉不及喊痛，立刻瞪视过来，哪里料得着简深也跟着摔倒，跟着先发制人地指责，“方助理，你好好地推我干什么？”

　　“我没有推你……”方嘉珉先是一愣，旋即气急，“明明是你这个狐狸精推的我！”

　　简深益发莫名其妙，“我这还是第一天见方助理，跟你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好端端地推你呢？不过啊，方助理，”她凑近对方一些，刻意把声音压低，“我听说夜路走多了难免会碰到鬼，所以说，想走夜路前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怎么回事？”何嘉言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响起来，本来他们是不经过这里的，但是何爸爸说要看一遍公司的采购和销售，所以结束完董事会之后董事局一行人就先到了采购部。何爸爸在里面跟老熟人叙旧，他得闲就在外面抽烟，恰恰好就撞上了这一幕。简深事后想，大约方嘉珉就是算到了这出，想要简深当众出丑才有此设计。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何嘉言一来，两个人都迅速站了起来。

　　“嘉言哥哥，我……”

　　“我们是不小心摔倒的。”简深抢了话头，解释道，“地板很滑。”

　　“是吗？”何嘉言眸子一暗，面上没多说，眼中却丛生出狐疑情绪——偏袒着那个小狐狸精的狐疑。方嘉珉看一眼心就凉了：怪就怪这个小狐狸精太会耍把戏！嘉言哥哥身边的女人总是妖妖调调的，她出手治治又怎么了？

　　他身边的女人再多也是过眼云烟，甚至都抵不过她跟嘉言哥哥名字里共有的那一个嘉字！她才是未来会被明媒正娶的何夫人！

　　“珉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另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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