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国手在红楼

　　翌日。
　　贾环体能训练的时候，卫猗兰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一样翻过院墙，扑到了他身上。
　　“三爷快跟我走！我们查到了不少东西！至关重要！”
　　贾环扶了扶手中的石墩子，又扶了扶自己健康的腰，庆幸反应及时，平安无事。卫家小子力气好像使不完，翻墙的动作比走路还利索。
　　“训练时打断他人，要罚跑的！”
　　贾环还在合计要让他跑几圈，已经被一路拖着到了侧门，跌跌撞撞出了贾府。
　　贾宝玉的小厮恰巧经过，一脸呆滞：“卫公子何时到的？”
　　“谢谢你没拖我翻墙哈。”贾环在马车上按着窗帘，掩面长叹。
　　“不用谢，应该的！”
　　卫猗兰极尽欢乐地回礼，还补了一句：“带人翻墙需要膂力，我尚欠火候，等练好了再带你哈。”
　　……不能跟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计较！
　　贾环继续掩面：“这么急，你们得知了什么消息？”
　　“需要到我府上密谈，张兄特意叮嘱的。他说，你一定会大受冲击，还会破口大骂岂有此理。”
　　“切，怎么可能。”
　　贾环还在按摩着手臂，对自己心灵的高冷很有把握。

　　“岂有此理！！他还是人吗他！”
　　贾环掀翻炕桌——跳脚——破口大骂，一气呵成。
　　面对张牙舞爪的贾环，张轩的茶杯摇摇欲坠，卫猗兰吓得窜上了窗台预备跑路。
　　深呼吸深呼吸……
　　贾环的灵魂正在遭受强烈的冲击。
　　是的，他一直知道，薛蟠不是什么好货色。
　　挥霍无度，吃喝嫖赌，斗殴伤人致死，躲在薛家名利财气后方的，是个萎靡不堪的废柴。
　　薛蟠大约只在和狐朋狗友相处的时候，还讲点义气，有点绿林习气。
　　但人与人就怕比。
　　信息量冲击灵魂之后，贾环突然觉得，十个薛蟠加在一起，赶不上一个贾雨村可怕。
　　或者，这么说吧……贾雨村身上这恶心事，如果换到薛蟠身上，薛蟠还干不出来。

　　卫猗兰：“禽兽，畜生……”
　　张轩：“不，不能侮辱禽兽跟畜生。”
　　原来，贾雨村用来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可怜的香菱姑娘，居然是他的恩人甄士隐失散多年的女儿。
　　说来话长了。
　　想当年，贾雨村穷困潦倒之际，来到一富庶之家求接济，和要饭的没什么区别。
　　甄士隐作为一家之主，跟贾雨村非亲非故，却在他伸手要钱时慷慨解囊，给了足足二十两。
　　二十两是什么概念？
　　寻常百姓，足够过一年的富足日子了。
　　他一个荣府的所谓主子，一时也拿不出来。
　　贾环掂了掂自己的口袋，瘪得像被踩过N次的乒乓球。
　　“二十两，有吗？”贾环朝围观二人伸手，俩人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甄士隐老先生的所作所为，超越了一般的乐善好施范围。
　　这位家里有矿的乡绅是不是被忽悠了？
　　“最有意思的是，据说贾雨村在二十两银子到手之后，立刻不告而别，连当面称谢都没有，留书一封，赶路上京了。”
　　极端失礼的行为……典型的骗完钱马上跑路啊！
　　可甄士隐不觉得被骗，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好人，不但不生气，反而认为贾雨村是个有前途的。

　　还算甄士隐猜中了吧，贾雨村在他的支持下做了官。
　　可好人没有好下场。
　　甄士隐后来亲生女儿被拐，人也疯疯癫癫，家业凋零，孤身出走，妻离子散。
　　而贾雨村当年收下他一笔巨资，得以进京赶考，从此平步官场，青云直上。
　　多年以后，乐善好施的甄士隐不知去向，甄士隐的妻子封氏回到娘家，受尽白眼，作工度日。
　　而甄士隐的掌上明珠，沦落到人贩子手里，在虐打咒骂中长成了少女，像牲口一样拉出去贩卖，又碰上了纠纷。
　　最后，薛蟠把另一买主打死，将她强抢过来，吹吹打打收了房里人。
　　风水轮流转，当年饱受白眼的贾雨村，接手了薛蟠的案子。
　　听那个知情门子说，通过额前的胭脂胎记，他明明认出了，那个命运未卜的孤苦少女香菱，就是恩人甄士隐被拐的女儿。
　　要知道，是甄士隐给了上京赶考的银两，才改变了贾雨村的命运。
　　不然，贾雨村一个穷汉，怕是还在走街串巷抄书过活呢。
　　多年后，负责断案的贾雨村官老爷，只消一挥手，就能拯救香菱的后半生。
　　如果是戏剧的话，一定要演一出青天报恩，出手相助，亲人重聚的大团圆结局了。
　　可惜，正因为生活太苦，才需要看些戏来调和。
　　人生如戏，除了结局。

　　“贾雨村这孙子不但装作没事人一样，还助纣为虐！”
　　得知真相已经一个时辰，贾环怒气不减，这是他听见的最恶心的故事。
　　“嗯？贾雨村是你孙辈的？”卫猗兰又转不过弯了。
　　“不是！”贾环很愤怒。
　　“哦，那就对了，张兄查过的，他明明跟你们金陵一支没关系呀。”
　　张轩迅速地飞了一枚眼刀过来。
　　贾环百感交集。
　　贾雨村不止拿孤女的命运当自己的铺路石，而且利用的是他恩人的女儿。
　　这叫敲骨吸髓的白眼狼！
　　这种白眼狼，避之唯恐不及，居然被林姑父和父亲先后引荐，还借着贾府的力量一飞冲天了。
　　下一个他要咬的是谁？
　　“不行，不能让他咬！”
　　贾环手下一拍，才扶好的炕桌又翻了，卫猗兰和张轩从不同角度看着他，目不转睛。
　　嗯？这俩小子，眼神怎么这么意味深长？
　　“你们想什么呢？”
　　“自然是想你要如何处理了。”张轩放下手中的书，抢上前来提醒道：
　　“贾雨村如今混出头了，朝上多有同党。薛家更是势大。香菱姑娘已经被薛蟠收了房里人，一切已成定局了。”
　　“定局个屁！！”贾环气鼓鼓地把炕桌放回原位，“……呸呸呸不能说脏话。”
　　贾环看得出来，张轩口中所说并非心中所想，他总结的是事实，也是当朝当代的人对这件事最直接的反应。
　　行侠仗义么？万一这件事露了破绽，被放上台面，可不是什么名扬四海的好事，反而会枷锁缠身。
　　用这种方式提醒他，在十几岁的孩子里可是眼界超脱了。
　　可作为另外一个世界的来客，贾环深知——命运这东西，确实放荡不羁。
　　贾雨村能由落魄到发达，也就能从发达再落魄一回。
　　薛家？同理。而且有薛蟠那货，可能还会烂的更快一些。
　　香菱才多大岁数，人生长着呢，离定局远着呢！
　　愤怒归愤怒，头脑必须清醒。
　　拯救贾家是个高难度技术活，只拦着贾家人作死、把贾家往起带是不够的。
　　从前那些居高临下草菅人命的孽债，也需要一点点还清。
　　现代的日子，教练讲过一个故事，猴子爬上了树，红屁股就露出来了。爬得越高，缺陷越容易暴露。
　　贾家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都该当心，却得意忘形，大肆弄权，不留把柄才怪了。
　　一路上，不知道埋了多少地雷给自家。
　　嗬，不仅要徒手拆定时炸弹，还得扫雷，在现代看的那些英雄片情节全堆上来了，贾环表示刺激。
　　各种不要面子之后，他成功阻止了贾家修园子，也劝回了元妃省亲，又拦住了凤姐儿包揽诉讼，可以说临场拆弹功力一流。
　　这回，他要干排雷的活儿了，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呢。
　　张轩伸手探他的额头：“三爷莫不是被气病了？忽而狂躁，忽而冷笑。”
　　“我才没有！”贾环一跃而起，“笔墨伺候！”
　　卫猗兰一溜烟跑到他哥屋内，翻出了上用的朱砂墨梅锭子，磕了一块下来，动手开磨。
　　贾环三下两下写好了计划，丢给他俩一人一张。
　　“三爷，你的字好丑……”卫猗兰扇着纸抱怨。
　　“字不重要……看内容！”
　　“三爷莫不是疯了？”张轩扫了手里的纸一眼，立刻把判断中的生病升级成了发疯。
　　“对啊，你是要把那姑娘救出来，让她跟亲人团聚，这就等于跟薛家和你自己家对着干啊。”卫猗兰压低声音，眼中明明白白：“你疯起来连自己都打？”
　　贾环懒得多说：
　　“你们也知道，那是跟贾家对着干，不是张家卫家。一句话，干不干？”
　　张轩扯过卫猗兰手里的纸，跟自己那张扭在一起，拿火石引燃了，放进香炉里烧尽。
　　卫猗兰捻了捻炉子里的灰，又丢了一片龙涎香进去。
　　“如此罔顾大局、一意孤行、耗时费力之事……”张轩转圈踱步细数着，最后总结：
　　“没有我怎么行呢？”
　　“对啊，没有我怎么行呢？”卫猗兰跟着高叫一声，拍起了胸口。

　　贾环被感动了。
　　确实，这既然和张家、卫家无关，人家更犯不着趟这浑水。
　　他立刻站好行了一礼：“二位大恩，贾环铭记于心！”
　　“帮你，拆你家台的恩吗？”
　　张轩连忙躲开，拒绝受礼，补充道：
　　“过个二三十年，你别打上门来骂我就好了。”
　　“是啊是啊，你可千万别找我算账，不但如此，你还得跟我打球呢！”卫猗兰脑瓜里居然想得更细。
　　那要先等我能活到二三十年之后！
　　他们的筹划不但挑战了贾家，更挑战了这个时代的禁忌。
　　靠三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贾环心思电转，已经有了好几个人选。
　　“好，我们就干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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