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季康诚在获得硕士学位之后，和范千鹤完婚。然后，按照范希民的安排进了国家部委。开始了他的仕途。

　　在回北京之后，他才知道景校长和叶阿姨发生了车祸的消息。景叔叔当场死亡，叶阿姨受了重伤，被景晔的舅舅接走了。季康诚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是悲伤。他一直敬重景校长，把他当作自己的父辈。他知道自己很对不起景叔叔。原来希望以后自己有了能力，会以其他的方式来报答他的。没想到当初景叔叔没有等到这一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景晔：遭到如此大的变故，她怎么办？

　　但是，对景晔的担忧，很快就被他压制在心里。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他不能再一次做背叛者。至于景晔，他在心里为她祈祷：你一定要好好的。

　　结婚之后，季康诚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女婿，都恪守着他的本分。和传统的婚姻方式相比，季康诚和范千鹤的婚姻有些非典型性。婚后，虽然范希民给他们安排了独立的住处，但多数时间，季康诚和范千鹤都住在范希民的家里。这主要是因为范千鹤并没有意识到：结婚后她的身份是应该有所改变的。她对作为妻子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太多的考量，仍然继续生活在父母为她营造的象牙塔里。季康诚住进岳父家，范千鹤的父母是欢喜的。岳父岳母对这个女婿很是满意，尤其是范希民。

　　季康诚身上具有范希民对女婿和未来接班人的所期望的所有素质，甚至比他期望的还要优秀。这不仅仅指的是才华和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的和人相处的方式。范希民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季康诚刚回国时的处境是很尴尬的。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个趋炎附势，攀龙附凤，吃软饭的小人。范希民对他栽培得越多，在别人的眼里，他就越是小人。可是范希民如果不支持他，那么他的处境就更难堪。难得的是季康诚居然能坦然地面对这些尴尬，大有些能受胯下之辱的风度。逐渐地，季康诚自身的聪明，能干，才华开始显露出来，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他在这样的背景下，不娇不躁，不卑不亢，几乎得到了所有上级和同事的好评。让那些最初轻视他，鄙视他，蔑视他，嘲笑他的人，最终都对他心悦诚服。有的人就算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作为他的对手，也对给予他最高的尊重。就算他借了岳父的力往上爬得快一点，大家似乎也无话可说。范家在数年的霉运之后，终于迎来了这个家族未来的政坛接班人。

　　最初认识范千鹤的时候，她给季康诚最初的印象是：非常天真，非常单纯。在季康诚看来，景晔就已经够天真了。但范千鹤却比景晔更加单纯，更加天真。景晔的单纯和天真来自于她是一个乐观的理想主义者。而范千鹤的天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单纯是高高在上的单纯。她从小到大，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要”，所有的事情都就自然地安排好了。她哪需要奋斗？哪需要提防？哪需要算计？她需要的一切都手到擒来，没有的只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到。

　　范千鹤是典型的“个人即世界”。换句话说，她所有的行事规则以及判定事务的标准，都只以自己的感觉为准绳。外面的世界，和她似乎无关。她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不屑于去了解。她不会理会他人对她的看法，也不屑于理会。就是因为她的这种天真和单纯，她才没有凡夫俗子们的偏见。才钟情于和她有阶级差别的季康诚。当季康诚以她的丈夫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那个圈子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对季康诚的出身都表现出一种“懒得掩饰”的轻蔑，而范千鹤对这种轻蔑却以鄙视来回应。在她的心里，爱情是最伟大的，不容得一点世俗的玷污。那些蔑视季康诚出身的人连提他的名字都不配。

　　回国后，范千鹤先是在范百灵的时尚杂志社做了一段时间的文案策划。不知是烦了，还是杂志社的人不能理解她的策划理念。总之，一个月之后，她就不去上班了。闲散了一阵子后，她结识了一伙所谓“先锋艺术家”，和他们一起筹备一个跨越时空的虚幻艺术空间的展览。季康诚不懂她的什么艺术，他只懂一点，范千鹤既不缺钱，也不要追求什么前程，更没有野心要有一番作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穷其一生的奋斗目标，在她那里都毫无意义。所以，用衡量凡夫俗子的眼光去看待她的生活，就有些不着边际。季康诚由她折腾去吧。

　　陈元荷在季康诚婚礼后的第三天就回新昱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小家庭里。陈元荷很聪明也很世故地意识到：她和范千鹤根本不可能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她选择了远离季康诚的小家庭，不做他的累赘。季康诚反而没有陈元荷看的这么透彻。他在结婚前和结婚初期都一直在做“母慈，子孝，妻贤”的美梦，希望妻子与母亲，也和景晔与母亲一样，亲密无间。一家子欢欢喜喜，团团圆圆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季康诚极力劝母亲留在北京，在陈元荷回新昱之后，他还一直劝说母亲来北京同住。但都被陈元荷拒绝了。

　　后来，季康诚也渐渐明白，指望范千鹤能做一个贤妻良母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她和母亲两个人实在不是一路人。勉强要母亲来北京同住，母亲可能也会很不自在。几年来，陈元荷一直单独住在新昱。季康诚自己会趁出差机会回去探望她。后来，季康诚用父亲补发的工资和自己的积蓄在新昱给母亲买了一套房子，让母亲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结婚第五年的那年春节，不知是范千鹤突然有了当老婆和儿媳妇的意识，还是岳父岳母的劝说了她，总之，范千鹤要求和季康诚一起去新昱，和她“亲爱的”婆婆一起欢度春节。这是范千鹤结婚几年来第一次纡尊降贵，去拜访婆家。对季康诚和陈元荷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在范千鹤到新昱的那几天，季康诚和陈元荷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这位“公主”会不会不适应小地方不太豪华的生活条件，和非常贴地气的人情世故。好在范千鹤在新昱的那几天表现得差强人意。虽然，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对当地条件和环境的不适应。但是起码没有闹着要回北京，一直坚持到了他们计划回京的那一天。

　　陈元荷的兄弟姐妹多。春节期间，亲戚们到各家聚会是一个重头戏。范千鹤不是那种喜欢交际的人。在北京，无论是家里来了客人，还是父母或季康诚想要她陪着去走访朋友什么的，她通常是冷处理的。但是这一次，她居然很配合地跟着季康诚一起到处走亲访友。虽然偶尔也有些尴尬的冷场的场面出现，但是，总的来说，还是中规中矩，没有让季康诚和陈元荷下不来台。这很给陈元荷长了些面子。以季康诚对范千鹤的了解，知道她已经很尽力了。范千鹤的表现，比他预料的要好很多。

　　范千鹤在新昱呆了七天。临走前一天，季康诚在收拾行李。范千鹤忽然在站在他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怎么了？”季康诚以为她哪儿不舒服了，问她。

　　“这个女孩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啊？”范千鹤拿着一张照片问。季康诚看着那照片有些懵：那是他出国之前那个春节，他和景晔还有母亲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他一手搂着景晔的肩，一手楼着母亲，景晔微微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们两个人笑得阳光灿烂，无限快乐。而母亲的脸上是一种恬静的微笑。

　　“你在哪里找到的？”季康诚诧异地问。

　　“我今天要用剪刀。你妈说她房间的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把。我打开抽屉，就看见了这张照片。那抽屉里还有一个影集，里面还有好多她和你，还有和你妈妈的合影。”范千鹤解释道。

　　照片是陈元荷放在床头柜里的。这么多年，她孤独的生活只有靠回忆来打发。或许是因为空虚，或许是因为愧疚，她这几年来，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和景晔在一起生活时的照片。照片是美好的，记录了那段时间的生活状态：虽然在病中，但仍然满足，仍然幸福。但是，这种生活被她亲手打破了。她不能确定她是应该后悔，还是不后悔。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很怀念那段生活，还有照顾她的那个女孩。

　　季康诚在心里多少有些埋怨母亲，居然在范千鹤来的时候，没有把这些照片收起来。而且还“指引”她找到了这些照片，无端地惹出一些话题。

　　总之，陈元荷这个愚蠢而且总是不走运的女人，又一次将一道新的难题，摆在了她儿子的面前。

　　范千鹤问：“她是叫景晔吗？我听你的亲戚议论过她。她是你的青梅竹马吧？”

　　“千鹤，”季康诚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范千鹤：“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让它过去吧，别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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