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余悔

　　蔺长宁有时间也跟容姐聊天，问她生意如何，老宅作为旅馆的条件又如何，到了淡季会不会亏本。容姐是个极爽快的人，她告诉蔺长宁，每年的旅游季节从四月一直忙到十月初。这个老宅因为地理位置好，所以生意比镇里其他的小旅馆要好。除了租金和其他成本外，还有些结余。所以，虽然淡季没有收入，但是也还能应付过去。不过呢，这老宅子年头太久，太过陈旧。如果再不翻修，怕是有倒塌的危险。再说房间的布置，设施也太马虎，所以也有不少旅客投诉。若是趁着淡季，把这套房子整个重新翻修一遍，把大房间隔成单间或者双人间，装上空调，再配套卫生设施。按照这个老屋的地理位置和她容姐的经营手段，定能把这老宅经营成全梦溪镇的头号旅店。

　　蔺长宁问：“你和房东讨论过装修的事吗？”其实这是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之一。帮他出面出租祖屋的亲戚说了好多次老宅翻修的事情，他因为忙，一直没有回应。

　　“说过好几次了。可是我那个房东也不是真正的房主，他只不过是帮别人收收租金。他做不了主。真正的主人不发话，我若擅自给人房子给装修了，回头主人不乐意，装修的钱不给我不说，再让我恢复原样，那我不是吃力不讨好，还要白搭上钱吗？”容姐说道。

　　“这些都应该好商量吧。”蔺长宁没有透露自己是房东的身份，只是鼓励女老板去和那个出面租给她房子的远亲商量。

　　过了两天，蔺长宁去了老家乡下。蔺长宁大学毕业的那年，爷爷去世，蔺长宁回老家奔丧。刚将爷爷入坟。奶奶又过世了。两位老人离世的时间相差不到十天。也就是在不到十天的日子，蔺长宁埋葬了他在世上的唯一两位亲人。从那以后，他便成了没有家人的孤家寡人，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游荡着，无家可归。

　　蔺长宁去给爷爷奶奶上坟。陪他一起去的还有他的那位远亲。远亲的爷爷和蔺长宁的爷爷是堂兄弟。这位老人家如今还健在，蔺长宁去拜访了他。提到蔺长宁的爷爷奶奶，老人家不胜唏嘘，说道：“你爷爷在我们乡里是个少有的文化人，他那字写得跟碑上刻的似的，那叫一个好啊。到了过年，家家户户都拿着红纸去找他写对联。他也不嫌烦，早早地就把笔墨准备好了。可惜，就是身体不好，年轻时得了肺病，一直养着，不能干重活。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是你奶奶操心。你奶奶是个能干的女人，大气，爽利。村里村外的没有不说她好的。可惜啊……。

　　“唉，若不是你爸娶了那么个女人，你爷爷奶奶后半辈子不会那么艰难，也不会死得那么早。你们家毁就毁在了那个女人身上。那女人是祸害啊，”老人连连叹息道。

　　老人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蔺长宁的亲生母亲。

　　“那个女人前几年托人回来打听过你。你在南都见没见到那女人？”老人问蔺长宁。

　　“见过。”蔺长宁回答。

　　“她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蔺长宁默认。

　　“那个男人不是有老婆吗？你亲妈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机会进那个男人的家门，但她还是一直缠着他？”老人又问。

　　蔺长宁再次沉默。

　　“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啊。她年轻的时候就是风流得很。一边和你亲爸谈恋爱，一边又和那个有老婆的人勾搭上了。你亲爸和她结婚，你奶奶和爷爷是不同意了。可那时她说她怀了你，你奶奶没办法啊。。。。。。”老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蔺长宁是在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才知道当年的那些恩怨。当年，蔺长宁的母亲抛下刚出生三个月的儿子，为了她爱着的一个男人出走。她去了那个男人所在的省城南都。蔺长宁的父亲随即也跟着去南都找到了她，苦苦纠缠，苦苦哀求，求着她和他一起回家。母亲缠着那个男人，父亲又缠着母亲，几个人纠缠不休如一团乱麻。半年之后，父亲出了车祸，被人抬着回来。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就咽气了。爷爷奶奶就父亲这么一根独苗。父亲死的时候，爷爷伤心得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就要跟父亲一起走了。眼看着他就要断气。可又硬生生挺住了。大约是惦记着刚刚出生的孙子，爷爷怕自己走了，留下老伴一个人带着孙子，日子就更加艰难了，这才吊着一口气，留下来给奶奶做个伴。奶奶再爽利，再能干，也经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本来也早已心灰意冷了。也是因为孙子，怕她和爷爷走了。孙子就成了孤儿了，才收起了伤心，硬挺着活了下来。那些年，奶奶就是这个家的支柱。用菲薄的租金养大孙子，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老伴。终于熬到了孙子大学毕业了。爷爷一高兴，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了，就那么走了。奶奶呢，她是离不开你爷爷的，没几天她也跟着去了。

　　对蔺长宁来说，爷爷奶奶走了之后，他便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直到几年之前，一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说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一点也不相信：他居然还有一个妈妈。父母从来没有存在在他的生活中，他们只是一片空白和虚无。

　　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和他在一个城市，来找过他几次。他对她比陌生人还陌生。更别说亲近的感觉，一点都没有。

　　蔺长宁后来和那位远亲一起商量了一下老宅装修的事情。老宅已经十分破旧，若再不翻修，怕真会倒塌。蔺长宁同意容姐出面装修房子，只是他提出内部改造和装修都可以，但是老屋的风格不能被改变，依旧要保持老宅的原貌。

　　到了晚上，蔺长宁才回到旅店。一进院门，就闻到一种浓浓的烤制奶香的味道。

　　容姐见着他，忙拿出一盘刚出炉的蛋糕，说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里有刚出炉的蛋糕，你尝尝。”

　　蔺长宁平时是不吃甜食的。因为不忍拂容姐的好意，便顺手拿起了一块蛋糕。蛋糕看上去平平常常的，放到嘴里却松软细绵，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蔺长宁忍不住又吃了第二块。

　　“这蛋糕烤得不错吧，比外面蛋糕店里卖得都好吃。” 容姐不无得意地说。

　　“您做的？”蔺长宁问。

　　“我要有这个手艺，我就赚大钱了。” 容姐说。

　　正说着，一个小姑娘进来了，问道：“容姐，是不是小叶姐姐又烤蛋糕了？”

　　“你的小狗鼻子还真灵。闻着味就过来了。” 容姐说着递过一块蛋糕。

　　“是我妈让我过来问问，可不可以请小叶姐姐帮我家烤一个大蛋糕。我家表姐刚生了孩子。我妈要去看我表姐，想给我表姐带些小叶姐姐烤的蛋糕去。”小姑娘伶俐地说道。

　　“镇上天天都有人去上海、杭州，让人从大城市带些蛋糕回来送礼又精致又体面。干吗还要麻烦你小叶姐姐？你妈不会是舍不得钱吧？” 容姐打趣地说道。

　　“才不是呢，”小姑娘反驳道：“我妈说不让小叶姐姐白做。她会出钱买的。小叶姐姐烤多少，她就买多少。我妈，我姨，我外婆，我表姐，还有我都喜欢小叶姐姐烤的蛋糕。”

　　“你还怕你小叶姐姐烤的蛋糕没有人要啊？如果你小叶姐姐真的烤了蛋糕，也不能让你妈全买了去。这儿天天都有人在我这里打听你小叶姐姐什么时候烤蛋糕。问题就是我也不知道你小叶姐姐什么时候才有雅兴再烤一炉啊？”容姐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你帮我去劝劝小叶姐姐呗。”小姑娘央求道。

　　“行，我去劝。不过劝不劝得动我可不能保证。要是你小叶姐姐真烤了蛋糕。我给你打电话。就
　　是不知道你妈想要什么蛋糕送人？”

　　“嗯，那种蛋糕卷，里面卷着肉松的那种，我表姐最爱吃了。我最喜欢的是奶油蛋糕。我外婆喜欢那种纸杯蛋糕，什么都不放，松松软软的。还有……”小姑娘一口气点了好几种。女老板忙打断她：“你可贪心不小啊，什么都想要。还不知道你小叶姐姐高不高兴做蛋糕啊？”

　　“那您好好劝劝她呗。”小姑娘又央求道。

　　蔺长宁不知道她们嘴里的那个小叶姐姐是谁。听上去似乎这个旅店里还住着一个人。可是，这几天来，除了他，在这个店里住的好象只有女老板自己。容姐说了，现在是淡季，冬天客人少，所以她索性连服务员都没有雇。里里外外全是她一个人招呼。

　　到了第二天下午，蔺长宁去院子里的小厨房吃晚饭。那时，容姐没有在厨房里，他只好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

　　便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着。不知是过于专注还是别的原因，那个女人对蔺长宁的到来没有一丝的反应，仿佛蔺长宁是一个不被她看见的隐性人。蔺长宁对她也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明明能看见她的人影在晃动，却好像是一团空气在流动一般，若隐若现非常不真实。就像是他和那个女人是在两个空间，被一些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他能看见她，互相却不能交流。

　　过了一会儿，容姐进来，给他们互相介绍，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姑娘口中的小叶姐姐。小叶听到女老板介绍蔺长宁的时候，似乎并不惊讶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只是很虚无地望蔺长宁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眼睛似乎根本没有聚焦在蔺长宁的身上。更别说开口和蔺长宁打招呼。

　　容姐有些抱歉，低声对蔺长宁说：“小叶很腼腆，不爱跟生人说话。”

　　蔺长宁定睛看了一眼小叶姑娘。她看上去很苍白，细细的身材，仿佛轻风拂柳一般地瘦弱。后来，蔺长宁偶然想起这个小叶姑娘，却怎么也想不出她的模样来，好像他那天看见的只是一个飘动的影子一样。

　　这次，蔺长宁在梦溪镇呆了十多天。直到接到了报社的电话，让他去上海跟踪一个新闻，他这才离开梦溪镇。再以后，这里的一切似乎又被他遗忘在身后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