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房客宅房东

　　“我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吴梓星握紧拳头。她知道这回答是多么苍白无力，但她更不想逞一时之勇而妄言。
　　“不，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
　　聂汀莲反驳母亲道，
　　“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又与外人何干？以前我和肃峰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逢人便要介绍我们的关系吧？更何况我和梓星已经商量好外人面前还是朋友的关系，也完全无碍日常社交。所以，妈，这实在不是什么问题。”

　　“那只是你们这么想而已。”
　　柳怀臻失望道，
　　“唉，你们俩，还是太年轻。很多事，不是你们觉得没事，别人就不会在意的。尤其是聂汀莲，你的职业不容许你有这方面的疑问，就算你们对外保密，可这天底下，又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
　　“说真的，街坊四邻，亲戚朋友，你让我跟他们说实话，我都没有这个勇气，但要说假话，又能瞒多久？”

　　“所以，就要我们为了别人的想法而放弃自己的幸福么？”
　　“…都别说了。”
　　聂卫国终于还是放弃了争辩。他心里虽有万语千言，可现在的情况却只让他心乱如麻。他知道，妻子和女儿的想法，各有各的道理，一时半会儿定是谁都不能说服对方的。
　　“今天是团聚，不是为了吵架。这也不是小事，你给我和你妈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好不好？”
　　“…嗯。”

　　之后的气氛终究再没能缓和，两人沮丧又失落，披着月光，回到那只属于她们的栖身之所。

　　而那一边，聂卫国和柳怀臻却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从未曾想过，规矩孝顺的女儿，竟会像今天这样叛逆大胆。然而，在这件事上，女儿到底有没有错，他们的观点还是产生了分歧。柳怀臻觉得这绝对不是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不该走下去。聂卫国却犹豫了，他和妻子曾经相信过的，完美的路，终究崩塌在自己面前，谁又能确保下一条他们认可的路，不是这样呢？只是，他也做不到劝说任何一方，无论怎么做，他都害怕自己会后悔。
　　“早点睡吧。”
　　他看着妻子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更难受了。
　　今夜终难眠。

　　“来了。”
　　一声意外的门铃，在五一假期的最后一日，叩开了聂家的门。
　　聂卫国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匆匆开门。
　　眼前是个陌生的男人，但似乎又不是第一次见。
　　“你是…？”
　　“你好，请问您是聂汀莲的父亲吗？”
　　“是…”
　　“你好，鄙人是吴梓星的父亲，名政光。”
　　男人的自我介绍一下子将那一日电视节目的镜头重新拉回他的记忆里。他有些僵硬又尴尬地看着吴政光，最终还是伸出手，
　　“你好。请，请进吧…”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两人在客厅坐下。聂卫国倒了茶，
　　“不是什么名贵茶叶，还请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聂先生太客气了。”
　　吴政光接过小啜一口，面带笑意。
　　“你是为孩子们的事来的吧？”
　　聂卫国开门见山，他知道吴政光这样的人，特意造访只可能是为了自己女儿。
　　“是的。我想了解一下二位的态度，方便的话是不是可以讨论、沟通一下。”
　　“唉…”
　　他想起这几日家里沉重压抑的气氛，心里自不是滋味。
　　“我知道，二位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关系，我能理解。”
　　吴政光见他面露难色，先开口道，
　　“如果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沉默无益于解决问题，你说对吗？”
　　“是，是这个理。”
　　聂卫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点头认同，
　　“其实我们做父母的，无非都是希望孩子能少走弯路。她妈妈反对的主要原因也是这个，我知道国外这方面舆论会比较宽容，但毕竟她们还是生活在国内的，总要见人吧？亲戚朋友，要怎么交代，也是个问题。她就怕孩子们就算在一起生活，也未必就能遂了心意，反倒落人口实，日久出变故。”

　　“这个问题我觉得二位不比过分忧虑。现在的社会舆论其实已经比我们那个年代要包容开明得多，我相信即使对亲友说实情，情况也未必就会有多糟糕。实不相瞒，我也生活在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大家族中，对于亲友的态度，也是有深刻的体验的。很多时候，无论你如何选择，都无法做到尽如人意，既然这样，如自己的意，也未尝不可。”

　　“那你来教教我，我该怎么跟亲戚朋友们交代呢？告诉他们，我的女儿现在不喜欢男人，改喜欢女人了么？”
　　柳怀臻出现在门口，没好气道。她买菜回来，便看到除夕的黑色豪华轿车停在自家楼下，她在邻居们的议论声中加快脚步，果然一进门就看到那日的儒雅面孔。

　　“您是聂汀莲的母亲吧？你好。”
　　吴政光起身致意。
　　“吴先生，你说的道理，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懂呢？但毕竟我们只是普通人家，思想境界也好，实际的生活环境也好，都不可能像你一样。我女儿也只是个普通人，我真的不希望她因为爱你女儿，而变成其他普通人眼里的异类。或许你以及令媛的社会地位允许你们对他人的异议嗤之以鼻，但我们却不行。这一点，也请你理解。”
　　柳怀臻将手里的菜也放在茶几上，朴实无华的番茄和青菜，似乎也在诉说着生活的琐碎与平凡。

　　“你误会了。其实，梓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敢对异议嗤之以鼻的孩子。相反地，她其实十分胆小。”
　　吴政光又饮了一口清茶，淡然道，
　　“她从出生开始便久病缠身，五岁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我和她母亲家里的人都觉得她活不久。尽管我们一直告诉她，她不会有事的，可她一直就活在他们的想法之下，始终相信自己会死。也因此，她不愿意接近任何人，更不会付出和接受别人的感情…直到遇到令媛。”

　　“她从令媛身上获得了久违的温暖，并真正对生活，对生命有了向往和期待。可她仍旧不敢去正视，去接受，因为她害怕令媛会因此而遭受非议受到伤害。事实上，是令媛说服了她，是令媛给了她勇气和信心。我相信，她们会在彼此的身上获得更多能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和乐趣的东西，那同时，也是能够让人变得坚强的。”

　　“可是…”
　　柳怀臻想要再反驳，可她想到女儿的倔强和固执，又有些气馁。天底下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无忧呢？只是人言可畏，怕招致不幸，可若为了人言而让女儿失了幸福，岂非本末倒置？然而，吴梓星真的是那个可以为女儿带来幸福之人么？她仍旧充满疑问。

　　“吴先生，你的意思我们已经完全了解了。”
　　聂卫国看出了妻子的焦虑，打断她道，
　　“只是此事毕竟是孩子们的终生大事，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整理，这是一个必要的过程，这一点也希望你能够体谅。”
　　“当然，这我完全能够理解，请二位不必过虑。”

　　吴政光的来访随着受人瞩目的黑色豪华轿车的离去而结束。然而到底还是在柳怀臻的心里留下一道痕迹。

　　是夜，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拿起电话。
　　“喂？”
　　女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想起。
　　“是我…你睡了没？”
　　“妈…我还没睡。”
　　“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好…”

　　“…你怎么还不挂？”
　　“哈，妈你忘了么？我都是等别人先挂的。”
　　“你…”
　　“嗯？”
　　“你…真的，很喜欢她么？”
　　“是的。”
　　“…非她不可？”
　　“是，我只爱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那，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
　　“你们的事，千万不能让学校知道，会影响你的工作的。”
　　“嗯，梓星也说过，妈你放心。”
　　“…那我挂了，你早点睡…不要和她…”
　　“我，我们平时分开的啦…”
　　“…哦。”
　　“妈，你这是…接受我们了么？”
　　“…还没。挂了。”

　　柳怀臻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
　　明天她要怎么和邻里们解释黑色轿车的事呢？

　　“你还不睡啊？”
　　聂卫国其实一直在旁听着她打电话，却还要装作睡着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道，
　　“她有分寸的，好歹这么大个人了。”
　　没料到换来妻子的白眼，
　　“睡什么睡啊，你也别睡，快帮我想想，明天要是邻里街坊问起吴房东父亲是怎么回事，我要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啊？不就那啥么？”
　　“聂卫国你疯了么？说亲家么？！”
　　“啊呀，不是啦，以前不也有过类似的人么，学生家长。”
　　“诶，对哦！”

　　家长，是了，天下的家长，大抵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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