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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而现
大囡浑身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冷的：“我娘……去哪里了？”
陈田壮不耐烦了，回头道：“喏，去灶房了。”
这一回头却差点没吓破了他的胆，只见灶房一股烟冲出房门，带着点点火星，从中蹿出个黑不溜秋猴儿似的人，和陈田壮一起惊叫道：“着火啦！”
眼见火势迅速变大，陈田壮扔下大囡冲进灶房，捂着嘴去找水缸打水救火。
赖妙花听见声响慌慌从里屋跑出来，见这阵仗大吃一惊，赶忙帮着去灭火。
她刚才细细查看了一遍灶间，将盐啊咸菜啊蛋啊一点子剩肉都搬到他们卧房去，才一眨眼的功夫，怎就起火了？
想着恨恨地瞅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大囡：“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惹的祸！还不快死起来打水！快去！”
大囡满脸是血，双眼肿胀，耳朵轰鸣作响，一丝气力也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也没了。
赖妙花见指派不动她，又是一通好骂，因火势看涨，不得不提脚急急去打水。
大囡浑身青紫，又痛又冷，麻木地倒在雪地里，望着灶间渐起的火焰。
她眼前白茫茫一片，只剩下那一点红红的火光了。
她的娘亲啊，一定是像那火光一样温暖吧。她想。
陈田壮夫妇边救火边互相责骂，动静引来了四下邻里，大家伙儿虽瞧不起陈家做派，倒也帮着打水灭火。
也有好心的乡亲，不忍大囡就那么被丢在雪地里，悄悄抱了她靠在墙头坐着，给她披件衣裳。
大囡仿佛无知无觉，木头一样凭人摆弄，只盯着那火瞧，眼见那火光渐渐弱了下去，她心里止不住地生出一种焦急的渴望。
不要走……再暖我一会儿吧……
把我，也带走吧……
这时一阵风来，那火仿佛在应和大囡，真就又蹿了起来，随着风势向大囡靠的墙蔓延。
“见鬼了！明明是个雪天，竟还能起火。”
“瞧这风起的，怕一时也灭不了了。”
“可别叫烧到柴房去，那可真救不回来了，幸好没人挨着他家屋子，不然也得完……”
乡邻七嘴八舌，没人见到大囡竟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向火光走去。
她见到火舌向她招手了。
她眼中只有那一团火，中了邪似的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向着灶房，越走越近。
“要命了，快看！那不是大囡？大囡跑火里去了！”
“哎哟，这娃不是要寻死？”
又有人高喊：“田壮家的，大囡进灶间去了！快拉住她啊！”
陈田壮整个人被烟熏的焦黑，闻声急忙四下一瞧，只见满屋子烟火，哪里找得到大囡！
却听赖妙花急急叫道：“别管那扫把星了，快，快找找我那银镯子，就搁那梁上！”
陈田壮心头一跳，暗想这赖婆娘哪里来的银镯子？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他那过年准备放的炮仗也捆在里边矮梁上呐，要是这玩意也炸起来，隔壁的卧房都要没了，这年也别过了。
陈田壮转身就去找炮仗，没跑两步却叫脚下绊的一趔趄，他急躁地骂了声娘，粗粗一打眼，竟是大囡烟熏火燎地坐在地上。
“混丫头你做甚！不要命了还不快滚！”
火光中大囡仿佛隔绝于世，小小瘦瘦的身子呆呆倚着墙根，坐的异常平静。她干枯的发尾溅上了火星，开始一根根燃烧起来，她却好似不痛不痒，一动不动。
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吧。
大囡心里明白，却没有一点恐惧和挣扎，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她只是有一点点遗憾，到今天才知道，她有一个未曾谋面的亲娘。
要是我能见一见娘该有多好？
要是娘亲一直在该有多好！
大囡看着围绕在她身周的火焰，只觉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了她，让她舒适地几乎要融化其中。
烧吧，烧吧，把一切都烧光吧。
她觉得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把火，脑海中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在火光中涅槃而现，带着锋利冷冽的气势，和周围无边的红艳一起翻滚，涌动，磅礴而出。
陈田壮一头喊大囡跑，一头手忙脚乱地找到银镯子，解下炮仗，慌不迭抱着冲出去，回身打算抱大囡的时候，却听“哄”的一声，灶间的木门整个往里倒了进去，噼里啪啦烧成一片火墙。
“大囡——”
陈田壮终于揪心起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抬腿就要往火里冲，叫赖妙花死死拖住了。
“你去干啥用，她不要命了你也不要了吗？”
陈田壮双眼发红，回身冲赖妙花大吼：“都是你！是你害的大囡！”
赖妙花原本拖着他，闻说狠掐了陈田壮一把，骂道：“你个没软蛋的怂货！要真想救她，刚刚抢什么炮仗？现在又装什么好人样！”
“你闭嘴！要不是你打她，她能想不开要寻死？”
“好你个陈田壮！你现在是见人死了怕被说嘴了吧？我告诉你，脚是她自个长的，火也是她自个烧的，想赖老娘头上，没门！”
“我打你个嘴臭的婆娘，大囡动都不能动了，她哪来的千里手去烧火？”
“不是这扫把星乱烧灶，你说火怎的会起？”
陈田壮被气的呼哧呼哧直喘，指着炮仗问赖妙花：“柱子呢？他不是去找炮仗了？我瞧见他跑出来的，他人呢？”
陈宝柱早吓傻了，被赖妙花按在一边石墩上坐着，黑黢黢的手上还胡乱抓着根烧火棍。
赖妙花急道：“这关宝柱儿什么事？他才五岁呢，哪里放得来火？”
陈田壮说道：“指不定就是他玩火惹出来的祸，你还护着他，肯定是这小子干的！”
泼天火海中，原本晕迷过去的大囡竟忽然扶墙站了起来，那墙早叫火烧的滚烫，大囡却似好无所觉，迷迷瞪瞪地跨步穿越火海，躲进了灶旁的大水缸里。
等到火势彻底灭下来，灶房已经塌了一半。
陈田壮看着剩下的半截房子，凄凄惨惨的杵在那里，心如死灰。
他红着眼眶站在满地焦炭里，不抱希望的去找大囡的尸身，奇怪的是，找了一圈儿，除了烧焦的横七竖八的木炭和一些杂物，什么也没有找到。
“难道大囡已经被烧成灰了？”
赖妙花在一旁催道：“还找什么找啊，这么大的火，能剩个什么？还不快去找乡亲们，借点米面，这年可得怎么过哟。”
陈田壮满心不耐烦，朝她吼道，“你不想过了，你倒是回娘家去呀，正好问丈母娘要碗饭吃！”
“你还要不要脸了，这么大个壮汉，倒叫婆娘去吃娘家！我偏不回！”
她哪里敢回娘家呀，娘家大嫂当初可是拿着大笤帚把她赶出了家门，现在回去，指不定还被赶出来，她是再没脸回那个家了。
陈田壮懒待搭理她，他得趁着天光还亮着，赶紧去四下里借点吃食，否则这几天日子都没法过了。
他去灶间看看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突然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口大水缸被火烧的裂开来了，也不知是被谁给推翻在地，口朝下底朝上的倒了过来。
陈田壮打算把大水缸翻过来，修补修补，说不准还能再用一用。
谁知他手才刚搭上缸沿，大水缸轰的一下彻底碎裂了。
陈田壮吃了一吓，只见大囡居然好端端的坐在那里，除了刚开始被烧焦了的头发，和一点点粘了火星的粗布衣服，其他完好无损。
“竟然没事？！大囡竟然有这等运气！”陈田壮不可置信喃喃了句，探手拍怕大囡肩膀，喊她：“大囡？大囡？你没事吗？”
大囡闭着眼睛，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陈田壮伸了根手指去她鼻息吓一探，“还活着！”
他赶忙背起大囡，把她放到了柴房木板床上，便转身去向乡邻借点余粮，好挨过这个难关。
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的时候，陈田壮终于借来了一小袋地瓜，好歹能够顶几天了，他打算明天就在去山里面，看看能不能够打些猎物，虽然冬天了，大概也剩不下什么东西。
赖妙花正在瓦砾堆里翻翻捡捡，见陈田壮提着吃食回来了，便冲柴房喊，叫大囡去把地瓜蒸上。
陈田壮一瞪眼：“你不说你自己下厨做饭了吗？大囡折了手骨，你还让她怎么动？”
赖妙花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她不是还有一只手吗？”
陈田壮气道：“你到底去不去？”
赖妙花见男人发了火，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嘟嘟囔囔的说，“去就去，凶什么凶？又不是我放的火，自己没用，尽会冲婆娘撒气！”
眼见陈田壮捋起胳膊作势要打她，赖妙花急急去了灶间，就在废墟堆上架起几根柴火，放上锅子，待要烧水，又见水缸也没了。
“真是晦气！老娘在这忙前忙后，那扫把星倒舒舒服服地躺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赖妙花去卧房找了个脸盆，气冲冲去了柴房，要叫大囡去打水。
大囡已是醒了，躺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屋顶漏风的茅草棚。
赖妙花一把扯开柴门，气势汹汹地几步迈到大囡床前，一把给她拖了起来，把脸盆往大囡身前一塞，叫道：“给老娘起来！快去，去井边打点水来，还要不要吃晚饭了？享什么小姐福！”
说着硬推着大囡出了柴房，撵着她往村里水井去打水。
大囡脸上血迹未干，面庞肿的馒头一样，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只手抓着脸盆，在黄昏的雪地上，一脚一跌，纸片人一样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我怎么会没死呢？
大囡晃晃依旧隐隐发疼的脑袋，看着雪地上自己留下浅浅的痕迹，要不是她还有影子和脚印，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个鬼了。
冬日里天黑的快，等大囡忍着无处不在的疼痛到井边时，夜已经彻底黑了，所幸天上那轮浅浅的残月已经升起来了，倒映在井里，清清冷冷。
大囡软下膝盖坐在井边，无边无际的寒冷侵蚀了她，让她骨头里的刺痛都麻木起来。
她忍不住回想起大火中的温暖。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大的火，屋子都垮了半边，怎么她什么事也没有呢？
在火势大涨的刹那，她闭目等死，大概也晕了过去吧？那段记忆已经不甚明晰了，但再度睁眼，却整个人被罩在了大水缸里头，那水缸分明离她有段距离，是谁把她挪去里头了吗？
外面火声猎猎风声呼啸，可是水缸里却安然无恙，她甚至不觉得烫。
大囡孤零零地坐在井边，望着水井里自己的倒影，渐渐地模糊了双眼，见井里的人像是改换了模样，和朦胧的月儿融在一起。
是娘吗？是娘在保佑我吗？娘，究竟去了哪里啊……
大囡出神地想着，要是娘还在，她一定不会是这样子吧。
她终于落下泪来，在寒夜的井边无声的哭泣。
大囡一整天没进半粒米水，又是挨打，又是受惊，到现在早已经身心俱疲，在井边哭晕了过去。
在大囡朝井口倒下去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力量托住了她瘦小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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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搓手，小天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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