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别装小白花

　　在大囡朝井口倒下去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力量托住了她瘦小的身躯。

　　“师妹，大道无情，莫沾尘缘。”清冷的声音响起，一个束发戴冠，面容清俊的男子淡淡劝诫身旁的女子，“你既入我青云山，誓为修道人，便不可妄动尘心。”

　　那女子微微一笑，唇边绽开一个梨涡，她轻晗臻首，声音温柔却又坚定：“累师兄担心，我省得的。”

　　说罢，她轻柔地用法术春风一般又暖又轻地包裹起大囡，将大囡的身子放在井边一块干燥的石头上。

　　“我虽是修道之人，却也讲究缘法，若是没有遇见便罢，今天既叫我遇见了她，我却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总得保她一命。”

　　那男子虽不甚赞同，却也没阻拦，见师妹又分出一缕神识，印入大囡眉心，便出声道：“你保她一命便罢了，给凡人留下修行法门，不过徒留遗恨。”

　　女子秀目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大囡，轻声道：“左不过留了一道神识，虽不能让她平安无虞，也能够助她警醒机灵些，不至于叫人活活打死了去。至于修行法门，那不过是我初入山门，尚为外门弟子时人人手中俱有的那本《锻体经要》而已，也无甚大用处。”

　　说罢转身再度踏上飞剑，师兄妹二人一同御剑往北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二人离去不久，大囡突然睁开了眼睛。

　　此时，她却不是之前那混沌、迷蒙的模样了，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如墨的双眼抹去了尘蒙，清泠泠投向半空的弯月。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慢慢摸索着坐了起来，轻轻按了按左臂骨折之处，嘴角抿成一道令人心悸的森寒笑意。

　　身边是被月光照的惨白的雪地，之前带来的脸盆静静地留在井沿上。

　　大囡一步一步挪回井沿边上，放下井上吊着的水桶，将脸盆的水慢慢打满，定定地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轻轻启唇，说道：“大囡，你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

　　夜将深了，她却并不急着回家，只依旧挨着井边的石头，无声无息地坐着，闭目养神。

　　不知道待会儿来找她的，会是谁呢。

　　如果是那个女人……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将她推下井里去，叫她尝尝冰天雪地里求救无门，冰冷刺骨的绝望。

　　“要真是她，那该多么让人痛快呀……”大囡勾起一抹笑，似乎对那样的场景颇为期待。

　　不过她知道，这大概是很难实现的，那个女人怎么会好心到出来找寻她呢，来的，多半是她那个万事不关己的爹爹吧。

　　大囡耐下心来，静静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家家户户，灯火渐灭，整个小山村寂静的仿佛坟墓一般，这时候，大囡终于听见了那脚踩在雪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

　　这一瞬，大囡心绪翻涌，往日里忍饥挨饿，受冻受苦，任打任骂的一幕幕走马花一样在脑海闪现，让她拼命闭眼都憋不回去夺眶的泪。

　　陈田壮找到大囡的时候，只见这个小小的人昏躺在地上，像是尸体一般，脸色煞白。

　　他下意识地上前，探了探大囡的鼻息，又呸了自己一声，拍拍大囡的脸颊，唤她道:“大囡，大囡，快醒醒！”

　　大囡似是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果然是陈田壮寻来了，落下两行清泪，哽咽道:“爹爹，我好痛呀，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一点儿劲都用不上了？我连这盆水也端不起来啦……”

　　陈田壮这才侧头一看，只见旁边的脸盆上，已经灌了满满的水，那水上面竟已结了层薄薄的冰了。

　　陈田壮心下升起一抹愧疚，扶着大囡单薄的肩道:“不怪你，不怪你啊大囡，都是那赖婆娘多事，竟叫你受这苦头。”

　　说罢便搀起大囡，叫她倚着自己站着，双手去端了脸盆，夹在臂间，一手拉着大囡往回走。

　　大囡一声不吭地被裹着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趔趄，又重新扑倒在了雪地上。

　　陈田壮忙要扶她，大囡却昂起小脸，轻声道，“爹爹，不用管我了，我知道我是活不成了……就算赖活着，也是个断了手的，再没什么用啦，不过白白拖累了爹爹和娘。”

　　陈田壮心里一酸，叱道：“说什么胡话？待过两日爹爹打些野物换了钱，就带你去正骨。”

　　大囡轻声道：“爹爹，求你别管我啦，我拖了这时候才打回去水，耽搁了娘做饭，她还是要打我的……”

　　陈田壮道：“囡，你别怕，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话说出口，他才发觉不对，老脸一红，问大囡道，“你还没吃吧，待会爹给你拿两个地瓜。”

　　大囡摇摇头：“还是不要了，要是被娘发现了，又要说爹爹。”

　　陈田壮心里升起一股火气，粗声道：“管这婆娘做什么？这点主，爹爹难道还做不得吗？”

　　之前大囡去打水后，就有个心疼大囡的孙阿婆给陈家送吃食，早上也是她给大囡披了件衣裳，彼时拿了几个窝窝头，想叫大囡先填填肚子，却不想被赖妙花截了胡儿，她哪里会管大囡死活，叫了陈田壮和宝柱，三个人一道把窝窝头分了个精光。

　　陈田壮也没想起来大囡，毕竟往常他们吃饭的时候，大囡也是不给上桌的。

　　到现在，大囡已是饿了一天一夜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赖妙花和宝柱已经睡下了。

　　陈田壮心里松了一口气，悄悄去卧房摸出两个地瓜来，塞给大囡，叫她悄悄的吃了。

　　大囡含泪点点头，单手把地瓜抱在怀里，转身一瘸一拐地进了柴房。

　　陈田壮看着她瘦弱的身影，不觉红了眼眶。

　　待到陈田壮也歇下后，大囡一把抹干眼泪，抱着几根柴重新出了柴房，就着赖妙花临时搭起的柴火堆添火架起了锅子，又拿了她常用的缺口碗舀了两碗才打来的水倒进锅里，将地瓜用雪擦净，一个人煮起了地瓜。

　　待到斜月西沉，大囡终于喝上了一碗热热甜甜的地瓜汤，这是自有记忆以来大囡吃的第一顿饱饭。

　　吃完后还剩下一碗汤，大囡继续烧火熬成了地瓜糊，装在碗中藏进了柴房。

　　她又悄悄寻来一个破坛子，把尚有余温的木炭装进了坛子里，挪到了柴房，伴着温热的炭坛子蜷缩着睡了过去。

　　从前，她一直渴望能在冬夜里睡一个温暖的觉，赖妙花不准，陈田壮不管，她也不敢，现在，想她再逆来顺受，是绝不可能了。

　　睡梦中，大囡迷迷糊糊觉着脑袋里有个亮堂堂的东西，她下意识想去戳，那亮光却一下子跑远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大囡被赖妙花的叫骂声惊醒，她一下子跳下了木板床，又急又慌地要去做饭，突然瞧见床边上的炭坛子，呆了一瞬，实在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她不是去井边打水了吗？怎么回来了？还生了炭火盆？这下定要遭娘的打骂了！

　　大囡慌的手足无措，正四下里找寻地方想把炭盆子藏起来的时候，赖妙花已经一把推开柴房的门了。

　　“好你个死丫头！老娘嗓子都喊破了你倒睡的好觉！手断了耳朵也聋了是吧？看我不给你治治！”

　　说着几步冲到大囡跟前，抬手就往她耳朵拧去，却见大囡床前还摆着个炭盆子，霎时气的七窍生烟，心肝肉痛地大骂道：“我打死你个贱胚子！你还敢偷柴烧炭了？你是不把我家烧个精光，不罢休是吧，我就说昨天的火准是你这个死丫头放的，昨天怎么没烧死你呢，今天又要来害我家！”

　　说着，操起柴房里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朝大囡劈头打下。

　　眼见木棍裹着风声劈来，大囡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赖妙花瞪大了眼，踢了大囡一脚：“还会给我装死了？好，你既想死，老娘就成全了你！”

　　挥舞着木棍就开打，却听“啪”地一声，那木棍没落到大囡身上，却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只见大囡重又睁开了眼，这一眼寒光四射，眼见木棍当头而下，便一骨碌滚到了一边，叫赖妙花砸了个空，又瞥到炭盆子就在一边，伸脚便踹飞了炭盆子，叫里面的灰烬炭火全朝赖妙花扑去。

　　赖妙花被扑了个正着，烫的尖叫一声就要去抓大囡，却叫灰烬迷了眼，只伸手跺脚胡乱抓着。

　　此时大囡耳朵一抖，她感觉自己似乎耳清目明了不少，隔着门外面的脚步声，她却听的一清二楚——是陈田壮来了。

　　她迅速躲到角落，跪坐了下来。

　　陈田壮大早上的又听到赖妙花大吵大闹，烦的一脑门子官司，待要不管，又怕她真个打死了大囡，只得匆匆披了件衣裳，满肚子火气的进了柴房。

　　一推门，就见赖妙花在柴房里疯了一样一边嚎叫，一边四下里乱窜，满头满脸尽是灰，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要宰了大囡，大囡躲在柴垛边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糟心透了！

　　陈田壮冲赖妙花大喊一声：“你给我闭嘴！大清早地别给老子生事，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疯了吗？！大囡也是我陈家的骨血，你要是打坏了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赖妙花听到陈田壮的声音，勉强回身看清了他，心里愈发来气：“你还骂我？陈田壮！老娘今天就把话放在这，要是有我一天，这丫头就别想着过舒坦日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