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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韦舒征这个人油腔滑调惯了,真真假假,欺骗性太大了,完全不知道他哪句能信。
薛醍齐将信将疑,索性当那话没问过,骑马走到另一边,不与他搭话。
韦充以为是韦舒征嘴上没把门惹她不快,揪到身边一阵数落。
于是韦舒征被他爹的叨了一路,脑仁都快炸了。
终于等到驿馆休整,韦舒征跟着去马厩添草料,绞尽脑汁跟她找话说。
他说:“你几年未归,师母挺想你的。”
薛醍齐刷着马毛,眼神都没给,“是挺想我的,几年没回,贴身婢女都给了小妹。”
韦舒征哽住,硬着头皮努力圆道:“勤俭持家嘛,师母一向如此。”
这理由编的挺生硬,她娘金氏是什么人,做女儿的不比他这个外人清楚。
薛醍齐忍不住笑了,停下手上的活计,“韦舒征,你没事找事吧。”
韦舒征作揖,“那不敢,我就是来跟你道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薛醍齐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声音轻的不真实,“韦舒征,你不是说我失忆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忽然提这事,韦舒征一时间竟没醒过神,支吾道:“就、就三年前吧。”
他印象很深,因为那时他和她同在通关侯麾下效力。
“通关侯奉命伐西夏,从西疆大营征调了你,意图一举逐西夏出燕州,守住关隘,只要关隘守住,大魏再不必忌惮西夏。那场战役只要我军全力应战,击退西夏轻而易举,不料辎重营大将出了敌方奸细,烧毁了粮草,致使通关侯被困敌阵,是你带兵掩护通关侯撤退,只是你运气不好,遇上劲敌叶尔朱,被他的铁锤击中了后脑。”
那场面的每处细节,韦舒征至今都记得清楚,“戴云冒死将你从乱阵中抢回来,我见到你的时候,头盔都裂了,虽然没有开瓢,但整个脑袋都是血,鼻子眼睛都看不清,现在想起来都怪骇人的。”
说起这个,他很有成就感,“军营里的伤医哪治过这种伤呀,还是我连夜翻书,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搏一把,没想到真的成了。”
他神色一黯,“可你也睡了大半个月,要不是有口气吊着,保不定就埋了。”
韦舒征转过头,“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的确不知道。”薛醍齐眉头皱成一团,捏着鼻梁。
她记得起这三年,也记得起西疆大营的所有事,唯独韦舒征说的这段模糊不清,怎么都想不起来。
韦舒征说了这话后,薛醍齐就忍不住迫着自己去想被遗忘的那段记忆,回京的路上想,吃饭时想,睡觉时也想。
因为她觉得非常重要。
到底是什么呢?
在回京路上的无数个夜晚里,薛醍齐的脑子都被这件事占据,辗转难眠。
临近上京,她终于在难以入睡的夜里披衣起身。
外头的月亮微微发毛,她坐在床边,影子落在地上。
口中无味,想取酒来解闷,又记起是国丧。
摸着衣裳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金刀,握了握,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奇怪,她似乎没有拥有这把刀的任何记忆。
三年前她重返西疆大营,再没有回过上京。之前她经历过重伤昏迷,再之前她还是大营主帅李肇麾下一员校尉。
薛家不是世家贵胄,也不是功臣荫族,能立足上京,真正是靠祖上的基石和父辈的打拼,一分一毫挣来的。
薛家兄弟两个一文一武,都很刻苦上进,但年少因嫡庶不公心生隔阂,明争暗抢,互不相让,总想压对方一头,闹得薛家里外不睦,各自成家后便由族中做主分家自立。
两家宅邸就隔着一条小巷子,大房薛道昆住东,称东薛,二房薛道昶居西,称西薛,门楣装饰无一不同,像是刻意比照。
兄弟俩不睦,妯娌之间也明里暗里攀比,争着生儿子,培养千金闺秀,甚至不顾脸面三天两头开角门对骂。
只是这么些年,骂来骂去就那些破事,还总是没读过书的金氏占下风。
金氏还没生长女薛醍齐,生了长子的李氏骂她是“下不出蛋的母鸡”。
后来金氏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李氏又骂她是“生一窝赔钱货的母鸡”。
但李氏也并非事事都顺心如意,她的确生了两个儿子,却没一个成器的,但她比金氏更能忍,她骂不过的时候通常金氏也骂不过,于是脸红脖子粗的妯娌就在巷子里抱头扯头发。
薛醍齐忍无可忍,在十三岁那年带着绿沉枪离家出走,跟着戴云偷偷跑去了边关。
这一走就留在了那儿,借着姨父通关侯戴斫的关系进了西疆大营,跟李肇将军驻守边关,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牙子成长为扬名边塞的校尉。
西塞的战事平息后,朝廷以武将权大,拥兵之重为由,开始偃武修文,大肆提拔文官,再三裁减边疆的老弱兵卒,下放文散官担任分营各个紧要职位,甚至以文官充任军队主帅,以致于造成今日官冗及武将无权调任军队的局面。
薛醍齐立功无数,颇有威望,又有主帅李肇将军担保,职位没有受此影响,但也没有再晋一级。
朝廷改革,文武官员大肆换血,连同未成年的宗室子弟也经历了意想不到的身份变革,被一旨诏令放到各地藩镇或边塞大营。
尚不满十八岁的姒郸尹就是其中之一。
魏明宗驾崩时,姒郸尹才八岁,还不到去藩国的年纪,又是个羸弱身子,便收在祖母吴太后膝下抚养。
彼时新帝继任,急需立威,掌握朝权,对先帝留下的皇子是处处监视。
吴太后因不是魏明宗生母,感恩圣德,常年居后闱,为人温顺,从不冒尖,为了姒郸尹能顺利出阁封地,在新帝面前更加谨慎恭顺。
姒郸尹在吴太后膝下顺利长到十七岁,眼看要熬到就藩的年纪,魏王忽然下了道诏令。
他要姒郸尹即刻动身,从戎西疆。
君命不可违,吴太后当场就掉下眼泪,“他终究不能容你。”
姒郸尹自小乖巧,长得像雪团子,很讨人喜欢。魏明宗生前最爱的也是这个皇子,集父爱于他一身。
一朝撒手而去,还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这份宠爱就成了悬在爱子头上的一把刀。
姒郸尹身子骨不好,活得小心谨慎,难得的没养成懦弱怕事的性子,他虽然不强,但也不要认命。
他安慰吴太后,“祖母不要忧心,孙儿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向吴太后磕了个头,毅然随使者去殿前辞了君。
没有一仆一卒,只有一匹马,勉强能够的路烬,一直往西走。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动不动就生病,但基本不会太严重,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险些让他死在大漠的黄沙里。
燥热干渴的大漠,炙热的太阳蒸干了皮肤的水分,喉咙里干的能冒出火来,陪他的战马再也支撑不住,跪进沙尘后再也没起来。
姒郸尹随着马陷入沙海,被层层覆盖,肢体已经放弃了求生,生的渴望却战胜了身体。他掏出祖母赠他的小金刀,用力割开马的脖子。
从未喝过马血的他竟不知马血的滋味是如此鲜美,充盈胃腹的那刻得到了永久的重生。
他仰躺着,不顾狂沙的肆虐,流着泪放声大笑,眼泪滚进沙中,迅速被挥发掉。
狂沙停歇过后,太阳照射的山丘上,一抹阴影逆光而立,笼在其中,朦胧虚无,缥缈到不真切。
他手上无力,双目又被光灼得刺痛,用力闭了片刻,才看清是一个人骑着白马伫立在那片沙丘上。
姒郸尹喘着气,他太累了,将要闭目时,那人纵马而来。
红日沙海,鲜铠繁缨,仿若天神临世人间。
“还能走吗?”声音温润,未被无情的大漠摧残。
姒郸尹用力睁着眼,一张晒黑的面孔就这样嚣张地撞了进来。
来人勾唇笑了下,跳下马来,食指在他唇下一揩,沾了一丝血送入口中,“唔,马血的味道?”
她柳眉稍稍上扬,眼角也跟着斜了上去,极是狡黠精怪。
“你这一人一马的,是要去哪啊?”她问。
姒郸尹浑身无力,口舌也发干,根本说不出话。
她似乎也注意到这个问题,“看你病成这样,怕是走不了。这样吧,我带你去我们大营,同意你就眨眼,不想去就闭眼。”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人能救他命,姒郸尹哪能放过,于是用力眨了眨眼。
“那就说定了。”
女将军摩挲着下巴,“不过我要先验你的关繻,别不是西夏的细作。”
她当即解开他随身的包裹,找到卷册,展开看了眼,目光含笑,“苏羊?怎么叫这样古怪的名字。”
苏是他生母的姓,羊是他的乳名。
魏王要他隐姓,他就叫了这样的名字。
卷册上的身份都是经官府盖戳证实的,大概也没什么可怀疑的,女将军收起包裹,拍拍手,将他轻松扛到马背上。
她走在前面牵马,一边同他道:“先说好啊,我救了你你就得留下来当小兵。你不要担心,我们主帅是李肇将军,他的威名你应该有听过吧……”
李肇他知道,镇守西疆数十年,为人忠厚可靠。
只是,他怎么觉得自己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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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