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金阙

作者:一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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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3


      一月后,睿王案在重压之下终于断了。
      主使是企图邀功请赏的刘党某臣,刘待举怕牵连自己,暗中令其自杀。又怕此案不了,由刘后插手做了彻底了结。
      刘待举一颗心还未放进肚子,西疆方向又传来噩耗。
      最重要的证人钟逵死了,在来的途中说死就死了。
      据说好几路人马同时接到悬赏要取他首级。刘待举派去护送钟逵的人身手其实不凡,要杀他还是吃力,然而事实是,那些白刀子还没成红刀子,钟逵就活活吓死了。

      死讯传到上京正临中秋。
      刘待举丢了钟逵这枚棋子便罢了,还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以指证薛缇齐。
      这位权势滔天的参知政事简直如食大粪,素日端的正经忠良的老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这憋屈的两件事还没让他缓过神,随后的佳节赐宴上,赴宴的睿王突然请求宣读密诏,刘待举的老脸直接紫成了猪肝色。

      睿王毫无征兆的举动,把殿上的君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诸臣这才发现,睿王来时身边的侍从手捧朱漆长匣,分明有备而来。

      刘待举的脸色已经差到不能再差,“大王不在明日朝会宣布,非要在佳节吉宴上么!”
      睿王胡须颤颤,“今日的确不是最佳时机,然密诏一日不出便引各方猜忌,搅得朝廷不得安宁。倒不如趁此佳宴,诸君皆在,公开先帝遗命。”
      他自侍从捧的匣中取出卷轴,面呈众人,“此为先帝墨诏,请娘娘验证宣读。”

      刘后面上故作平静,实则心中已经一片焦惶。
      不只是她,还有殿上众人,除了事不关己的小皇帝和唯一知情的睿王,谁的手心里不是捏着汗。
      别看一卷遗诏只有寥寥数字,却是关乎着一个家族的生死荣辱。

      和刘待举交换了视线,刘后宣道:“殿头官。”
      殿头官领命,上来查验。凤纸玺印,确实是天子遗笔,只是这遗命……
      殿头官震了震,向刘后揖手。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刘后垂眸一哂,再抬眼又是素日那般端庄持重,“先帝将遗命托付给皇叔,那就请老皇叔再持诏宣读。”

      她同小皇帝离席,诸臣也纷纷出席,在君后列班听旨。
      睿王接过墨诏反走到宰执处,将遗诏呈递给了王济翁,“王公、苏公已遵诏书遗命就位朝班。先帝有言,诏书该由王公宣读。”

      此举一出,群臣面面相觑。
      先帝意在抬举王家,那和后族刘家的抗礼莫非也是先帝授意。
      众人醍醐灌顶般,视线在刘王薛三人身上来回逡巡,短短时间内把盘根错节的势力在脑子里滚了千百遍,一时间竟不知到底是站刘氏、王氏、定陶王,亦或是……薛缇齐。

      众人目光频频往薛醍齐这方打量,薛缇齐也只是垂着一双淡漠不惊的眸子,仿佛和她关系不大。
      姒郸尹看了她好几遍,目光收回来落到睿王身上。猜不透他这位老王叔是出于什么目的,偏偏要选在中秋佳宴公布如此凝重之事。

      而王济翁已捧了诏书立在前头,朝臣般伏后,他徐徐展开。
      简洁利落的几句话,殿上已是一片鸦静。
      遗命所涉,有复用苏重礼为帝师,王济翁回京入都堂的命令,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最后一道旨意。

      如果先帝要立一个王家起来,何必再多扶持一个薛家。

      合拢凤纸,王济翁双手都在痉挛,显然也被这道旨意震慑。
      这下不只刘待举面色如土,连刘后脸上也挂不住了。
      观望大殿,仿佛被乌云阴翳罩住,包括事主薛家也沉浸在这分外悲彻的气氛当中。
      节宴的喜庆霎时冰冻三尺。

      习惯了沉默的小皇帝也稳不住了,扬声问道,“皇叔祖,这真是先帝的意思?”
      睿王弓腰回道:“陛下,是真的。”
      说罢,他佝着腰走到薛缇齐跟前,顿步揖拜,然后穿过大殿甬道,走向后方班位的薛道昶,又是一拜。
      薛道昶还是懵的,被他动作一唬,忙叉手回拜。
      睿王笑道:“老臣以姒氏宗族族人身份,向将军提亲,为官家定下将军小女。”

      天家赐婚,除非死亡,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收回成命。
      自古以来,它都是天子才可行使的不可侵犯的权力,也是天子笼络权臣贵戚的一种手段。

      生女为后,多少人家想都不敢想。
      薛道昶却根本笑不出来。这个脾性和表面同样粗犷的武夫,内心通透无比。
      先帝啊,临危之际还不忘将身后事安排稳妥,不愧是大魏百年以来心思最为缜密难猜的帝王。
      只可怜他的两个女儿,一个被充当君王御极亲政的垫脚石,一个被当作平衡各方势力的挡箭牌,都成了他们天家的牺牲。

      臣僚们喜笑颜开地向他道贺,仿佛他薛家真的得了天大的好事。
      薛道昶笑不出来也要强颜欢笑地应付。
      宴散人尽,额上已经大汗淋漓,薛缇齐扶掖着他走,脚下还是跄踉不止,到了一处台阶,双膝一软险些跪倒。

      他们身后跟着刘后吩咐掌灯的小黄门,一举一动皆在刘后眼中。
      薛缇齐用肩撑起父亲,在他耳边道:“事已至此,阿爹忧惧也只是徒增烦恼。倘若娘娘知晓了,以为我们薛家心生怨怼。”
      薛道昶点头,“你爹心头清楚。”

      父女俩伴着那盏橘色灯走了很久,怎么也到不了头似的。
      远远的,几匹马在灯火里踟蹰,是戴斫父子等在宫门上。
      戴云一见父女出来,帮忙扶住了薛道昶。

      薛缇齐向戴斫拱手,“姨父。”
      戴斫抚着胡须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啊。你今后更要谨言慎行才是。”
      薛缇齐道是。
      戴斫认镫上马,薛醍齐将马缰绳递上。
      戴云深看她两眼,到底没说什么。

      等他父子离去,薛缇齐才看见勒马立在一架车旁的姒郸尹。
      她感到一丝惊诧,远远地行礼。
      姒郸尹一身紫服,在初秋萧瑟的夜里像颗明亮的星子。虽然灯光很黯淡,眸子里还是闪烁着坚定。
      姒郸尹寸步未挪,只有身边那名叫观狐的内官赶着马车过来,请薛缇齐父女上车。
      观狐道:“小底送太尉一程,还请太尉不要推拒。”
      薛道昶眯着眼打量他,“我好像见过你。你是……”
      他眼睛一下睁得老大,指着观狐几乎要脱口而出时,薛缇齐毫不犹疑地将他推进车中掩上帷幙。

      姒郸尹见状一笑,催动坐骑,灯在他身上霎时黯了大半。
      闵王缩在旁边等了他好久,冷得牙齿打哆嗦。
      姒郸尹把他拎上马,他立马开始抱怨,“我说,你为了个女人跟我抢车,这样对一个病人合适吗?”
      姒郸尹咧嘴龇牙地威胁,“信不信把你丢下去,让你走路回府哦。”
      “你试试。”闵王默默抓紧他腰带,嘀咕一句猪油蒙了心。
      ……

      刘后的口谕和赏赐先于父女俩的脚程传到薛宅,家中母子被先帝的遗诏震得一愣一愣。
      小的们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索性先愁闷着脸,金氏喜忧参半,但没个主心骨说话心中始终惴惴,揪着手在角门上等男着。

      这厢薛道昶刚下车,金氏就急惶惶迎上,面皮上慌意难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
      薛缇齐按住母亲的手,神情疲态道:“进屋再说。”

      儿女们都还没睡,在前庭翘首盼着爹爹和阿姊。但见到薛道昶,又不知从何问起,个个敛声屏气。
      薛道昶在圈椅里坐下,唤无咎道:“小八,去给爹爹拿酒。”
      无咎应下,和无解去抱了酒和酒具来。
      薛道昶自斟了一杯,囫囵吞下。
      薛道昶难得有这副模样,金氏再狂也不敢这时候在老虎身上拔毛。
      她吊着气在嗓子眼,揪紧了袖子,时不时往薛缇齐那儿瞟上几眼,不想薛缇齐比她爹更为沉默。

      倒是玉卮开了口,“爹爹,官家和娘娘怎么说?”
      薛道昶喝够了,壮了几分胆,缓缓吐气道:“君命不可违啊。先帝的安排,官家和娘娘也只能认。”
      薛缇齐问金氏,“娘娘不是传了口谕。赏的什么?”
      金氏嘴笨,支吾不出来,玉卮就替她娘回道:“一柄玉如意。娘娘说,薛家于官家于社稷有大恩,皇后之位当配,子孙也该配享太庙。”

      随后一阵沉默。
      玉卮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解忧,两只黝黑的眼珠嵌在小脸上,灵动地扑扇着。
      解忧瞧着大家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柔柔地问:“爹爹,这样不好吗?是不是对我们不利?”
      薛道昶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
      他的沉默仿佛在证实解忧的疑问,这对一个向来和睦的家而言,无疑头上惊雷。

      薛缇齐怕小妹心里多想,笑着道:“塞翁失马的典故,解忧还记得吗?福祸难料,等待我们的并非就是灾难。”
      解忧眼里闪过光亮,“我知道了。”
      金氏松了口气,先前的郁闷一扫而光,带上得意的笑,“是去做皇后呢,多少人家想都想不来。这样的好事落在我们头上,就得笑。”

      薛道昶有些醉了,嘴里咕哝,“我朝皇帝骨子里就不会受人摆布。你,解忧……”
      “阿爹醉了。”薛缇齐向两个弟弟招手,“扶阿爹回房去。”
      弟弟们懂事地和仆妇扶起父亲,金氏起身正要跟上。
      薛缇齐在后面道:“阿娘,做好陛见的准备。”

      女子十五及茾,解忧的婚期也该是那时候。
      这漫长又短暂的五年,刘后应该会有周全的安排。
      薛缇齐早有耳闻,刘家有位才貌双全的女郎,刘后一直属意,早有立为中宫的打算。
      先帝这道旨意断了刘家再出皇后的可能,但在刘后掌控的后宫里绝不可能没有刘姓嫔妃。

      薛缇齐忽然间明白了,睿王迟迟没有公开密诏,其实也是间接在保护薛家。
      玉卮脑袋也灵活,没被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昏了头。
      她说:“阿姊,如果说薛家先前被架在火炉之上,那么这次已经是在釜中煎熬了。刘家和王家,一个比一个树大根深,要撼动他们何其艰难。”

      先帝这招,是真的狠绝。
      他知道少年为帝,虎狼环伺,担忧小皇帝会被权宦操控,致使皇权搁浅,于是在临死之际做了这样周密的布局。

      不然,她薛家出身寒族,无权无势,凭什么一步登天,凭什么出一个皇后。
      有人忌妒,有人愤怒,势必会将所有矛头指过来,世家矛盾升级,相互牵制,官家就会少一分桎梏,蛰伏待飞。

      “人不就是熬过来的。”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薛缇齐抚着解忧的花顶,仰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顺着芦帘飘进庑廊。
      她眼角飞扬,如即将奔赴沙场的勇士,“做皇后,未尝就是坏事。”
      她问解忧,“你说是吧,解忧。”
      解忧不知道皇后该做什么,但她看大姐姐那么坚定,弯起眼睛点头,“大姐姐,母亲刚才说了,做皇后就该笑的。”
      薛醍齐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卮也被感染得跟着笑。
      她已经好久没见到神采奕奕的大姐姐。
      从冀州回来后,她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她被束缚,像陋室里搁置许久未烧的陈年老蜡,潮气蚀了烛芯,星火着不亮,唯投掷熊熊烈焰,方能赴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
      真好,士兵在哪里都是士兵。

      “大姐姐,你不要害怕,我会帮你的。”解忧小小的手握住长姐的手,弯着浅浅的眼眸。
      薛醍齐点头,“好啊。”
      她看着这个妹妹仰起脸,雨雾绵软,落在她白玉一样的稚嫩面颊。

      傻妹妹,往后的路不好走,但我会帮你扫清一切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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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喜欢写姐妹反目为仇,在这个时代,家族互相扶持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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