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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这是人说的话吗?实在不中听。
薛醍齐微蹙眉头,动了下手指,费力地掀开眼皮,一颗秀美的头颅在她眼前晃着,仔细瞧,好一张霞明玉映的脸。
恍惚间,竟还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在很久以前的西疆大营里见过无数次,就是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不是同一张面孔。
有时候就这样奇怪,越是刻意地想一个人一件事,反而模糊得半点印象也不剩了。
脑袋剧痛袭来,薛醍齐咬唇忍着,抬手撑住额头。身上还在发汗,但不要紧,回枢密院去歇息片刻就好。
她挣扎着要起身,就被姒郸尹用力按了回去。
“我说你,都中暑热了,还要死不活的逞什么能。”
“热头晒得这样厉害,偌大的枢密院没把伞吗?”
“以为自己杀过几年敌,练就铜筋铁骨,真就无坚不摧了。”
屁话还真多。
薛醍齐脑仁疼的更厉害了,脊背窜起凉意,一下涌进大脑,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愣在地上,脸际徐徐凉风,心情难以名状。
姒郸尹倒没注意她神色的变化,手里还捏着那片蕉叶替她纳风,板着脸继续喋喋不休。
口都说干了,才发觉她一言不发,像是没听。
姒郸尹用力戳她肩膀,不满嘟囔,“薛醍齐,本王跟你说话呢,有没有在听?”
薛醍齐深吸一气,终于侧过头看向那张表情多变的脸。原本有些不耐的,这么一瞧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难以想象,冷峻秀美的五官生起气来竟有些可爱。
“我们是有仇吗?”
薛醍齐睨着他,唇色泛白,眼睛里涌出的笑意看上去并不友善。
姒郸尹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心底那簇火熄得干干净净。
他攥紧蕉叶,几次启唇,都没能说出话。
薛醍齐这才意识到不妥和难堪,“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次他剑指于她,放的那些狠话分明是撕破脸了,可如今她害暑气,他却出手相助,虽然言语犀利,但关切之意不像是作假,所以她想了解他们之间曾经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存在误会。
可姒郸尹似乎是多想了,以为她在为那事计较。
“那日是我唐突了。”姒郸尹也很后悔,觉得特别没脸,为此病遁当了几日缩头乌龟,任她独自面对风言风语。
“但我也不是刻意的。”姒郸尹嘟嘟囔囔,说得不情不愿。
用剑指她是他不对,但谁让她弃他在先,还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
论委屈,他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吧。
姒郸尹目光闪烁,往她脖子上瞟了好几眼,伤口结痂很醒目,如果不注意饮食和用药,将来可能会留下疤痕。
但她从来就不在乎这些,就像身上那些旧疤,横七纵八,蚯蚓似的分布在背脊和胸腹,触在手里都似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无论如何缠绵都无法抹平烙印似的丑陋伤疤。
他喉咙里阵阵发涩,意识到脑子里反复的绮丽,脸颊蓦地腾起醴红。
“大不了,你再割回来好了。”他掩饰眼里的慌乱,把脸扭到一旁,耳朵背后现出可疑的淡粉。
薛醍齐没瞧出什么异样,只是被他这句儿话逗乐了,忍不住扬起眉梢,“大王言重了。那日只是大王的无心之失,臣怎好津津计较,揪住不放。”
“才、才不是……”娰郸尹脸色发白地看着她,气得胸口一鼓一鼓,“计不计较是太尉的事,但我确实行事鲁莽伤了太尉,若不补偿一二,心中难安。”
怕她再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他起身就往宫道上走。
莫名其妙就变脸,气性还真是琢磨不透。
薛醍齐看不明白这定陶王的怪脾气,不甚在意地笑笑,捡起幞头,拍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戴上。
扶着柱子起身,冲姒郸尹的背影拱手,“多谢大王,否则臣今日可能就横尸于此了。大王于臣已是救命恩人,如此也算抵了那桩事,大王就不必再放心上了。”
姒郸尹脚下顿住,面上又是一阵愠色翻涌,“一事归一事,太尉的伤势我会负责到底,无需在意。即便是野猫野狗,我也会上前看一眼,何况是人。”
薛醍齐终于不再驳他,笑了笑,抱着幞头跟上。
中了暑热,脑袋发晕,又因月事导致的腹痛,身上疲倦无力,虚得厉害,她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息,于是两人的间距越拉越大。
姒郸尹看她犟成这样,气得胃疼,但再大的气也只有自己知道,往自己肚子里咽。
他们到底谁欠谁的?
姒郸尹抿住嘴唇,把冒出来的燥意压下去,拐向宫道旁的小径。
那里不少太湖石围着,种着大片芭蕉,把八角凉亭掩蔽在里面。
然而近日气温骇人,芭蕉快被住官舍的官吏撸秃了,打整园子的老宦官气炸了,抱着笤帚从早到晚守在亭子里,仗着老眼昏花看不清人,谁来扒芭蕉他就扒谁的皮。
方才逮着一个紫袍的,让给跑了,这会儿气得瞌睡都不打了,鼓着眼睛盯动静。
没一会功夫就又让他逮到一个。
“小子,有种给我站住。”老宦官震天一吼,抄起笤帚就追。
可怜他老胳膊老腿,气喘吁吁追过去,那紫袍已经掰扯了半拉芭蕉叶。
老宦官拍着腿大叫,“又是你个小子。”
举起笤帚狠狠砸过去,恰好打在姒郸尹的肩上。
薛醍齐见姒郸尹拐上一旁小道,自己顶着热头回枢密院。
半道歇息的时候,头上忽然落下一片荫凉,接着头就被压了压。她下意识抬手,却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芭蕉叶,将她整个肩兜在了下面。
薛醍齐捏着边缘扒开一丝缝隙,惊讶地看着故作淡定的姒郸尹,“大王方才择路,莫不是偷芭蕉去了?”
“什么叫偷!”
姒郸尹没好气地瞪她,但对上那双眼睛就软了声,“看它好看,摘来赏玩。我看你可怜借你先用,过会到了再还给我。”
“啊?”
虽然可以,但是拖着芭蕉叶遮阳……很傻的好吧。
薛醍齐腹诽一句,还是接受了这样笨拙的遮阳方式。
这么走着,落后了几步,看到他肩上脏了一块,便开口唤道:“大王等等。”
姒郸尹停了脚步,皱眉看她,“又怎么了?”
薛醍齐抬手在他肩膀后面拍了拍,“这里脏了一块。”
她又说:“好了,干净了。”
眼角微翘,淡淡的弧度,连声音都没什么变化。
姒郸尹心跳骤停,目光在她脸上慌乱扫过,大步走到前面去。
薛醍齐不曾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逗道:“大王喜欢赏蕉,何不就在亭子里,还更惬意不是吗。”
姒郸尹耳根发烫,还好太阳正烈,就当是晒红的好了,“你真以为我无事可做,有那等闲心到亭子上去赏芭蕉。”
薛醍齐很会抓重点,“大王到政事堂上值了?”
“补个闲缺罢了。”
政事堂几个重要职位,都被刘待举的人补上了,有他什么事。况且他心思也没在政事上。
姒郸尹敷衍地说了这句,再没有下话。
到了枢密院,薛醍齐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刚踏进枢密院的门,眼前就飘来一团芦苇。
芦苇白得晃目,薛醍齐定了定神,才认出是郭象。
郭象见她和定陶王一道过来的,奇怪地指着她头上,“枢相这是……”
经他提醒,薛醍齐才想起姒郸尹,忙又返身出去,追上人,将芭蕉递还给,“失礼失礼,臣忘了和大王同路,险些忘了归还。”
她笑吟吟地说完,放下芭蕉就告辞。
姒郸尹脸色紫如猪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腾腾全冒了上来。
这女人不把他气死,不罢休是吧。
他咬牙切齿道:“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他忿忿转身,被满脸探究的韦舒征吓了一个趔趄。
“谁是狗?”韦舒征摸着下巴,满脸八卦。
姒郸尹恨恨地瞪他一眼,撂下一句:“你们薛太尉。”
韦舒征了然,跟在后头分享自己长期总结出来的经验,“女人嘛,总有那么一阵脾气不好,得哄着她们,顺她们的意。大王忍忍就罢了,千万别往心头去。”
姒郸尹没明白,“为何?”
韦舒征得意地笑了笑,直接了当道:“女人来了月事身上就不舒服,心情能好到哪去。”
烈日灼灼,姒郸尹耳根晒得更红了,他气哼哼道:“谁说的,谁说她脾气不好了。”
烦死人了,他现在看谁都想揍一顿,特别是韦家这怎么看都讨人嫌的小子,忍他够久了。
要不是身在内禁,不好施展拳脚,他定要叫他涨涨记性。
姒郸尹心里把韦舒征凌迟了百遍,把芭蕉叶往他手里一扔,“送你了。”
韦舒征看看近乎人高的芭蕉,又看看甩着袖子往政事堂去的姒郸尹,啧啧道:“护成这样,你们没点什么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啊。”
不过这芭蕉还挺大的,试了试,正合适遮阳,索性就搁头上顶着,挺着鼓囊囊的肚皮往殿中省晃……
薛醍齐下值再见到他,以为认错了人。
韦舒征脸上手背上全是抓过的血印子,惨得有些不忍直视。
她幸灾乐祸道:“这是上哪生事去了?”
韦舒征惆怅万分,“让守蕉亭的老宦官拿笤帚揍的。”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让那个走路都喘大气的老宦官给打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会被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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