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与花千骨

　　白千疑心更甚“我自己问尊上去。”不顾摩严阻止向外奔去。
　　段府宅院窄小，白千走得数十步便到了白子画休息的房外。正待推门而入，忽听房内传出咳嗽声，白千不觉止步踌躇。长留掌门积威甚久，白千对他敬惧多于亲近，“我是您的孩子吗”或“您可是我爹爹？”都难贸然出口。
　　紫熏这时端了煎好的药正要进房，瞧见白千在门外发呆“千儿，你有事？”
　　“没…..没事……”白千支支吾吾“不，我有事想问尊上。”
　　紫熏生怕他又不懂事的去顶撞白子画，劝道：“千儿，你……你掌门师伯刚刚好些，你且顺着他，其它想法待他身子康复后再对他说。”
　　白千声音哽咽：“他…..他这会儿还好吗？”
　　“暂无性命之忧，我如今才知销魂钉为何是长留最残酷的刑法了，没有治愈的希望，中过销魂钉的人每日都要运功压制钉伤之痛，整整六十四枚销魂钉，每一枚都钉在他经脉要害，难为他这些年怎么熬过去啊。”紫熏凄然拭泪，白千眼中亦滴下泪来，紫熏过去替他擦了眼泪，嗔道“你多大的人了，遇到事情还象孩子一样哭鼻子？他现下身子不好，你就更要振作起来，他的担子你得替他担一些呢。”将药碗递给白千：“药温正合适，你服侍他喝了罢，你也多陪陪他，有你陪着对他康复甚有益处。”说去推了白千一把"快去呀。"

　　白子画正与笙箫默述说取蛇丹时被邪术所迷见到远古神族异事。
　　见白千到来他止住话题 “千儿，你身上还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白千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好似那个重伤吐血的不是自己而是白千。
　　换了之前，白千只道尊上关心的是苦心培养的长留接班人，此时他心境已变，细细体会白子画对己一番慈爱关怀实非外人能比！
　　他待我一直与他人不同，我真笨，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白千眼哐一热，他拼命忍住又要掉下来的眼泪，将药送上。
　　白子画含笑接过来一饮而尽。
　　孩子个头又长高些了，稚气脱去不少，眉目也变得和自己更相似，几天前他不能替千儿解蛊，看着孩子奄奄奄一息他的心几乎碎掉，他懊恼自己平时对白千的严厉，后悔给儿子的父爱太少，更痛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千儿，什么振兴长留，天庭倚重，世人敬仰，所有的虚名于他都不重要了，只要千儿平安渡过此劫，这孩子将来接任长留掌门也罢，当个普通人也罢，他都无所求了。
　　笙箫默从白千一进房就发现了不对劲。白千目蕴泪光态度和顺显见并非来找碴的，便静观其变。
　　白千鼓起勇气跪下抱住掌门双膝 “千儿请教您一事。”
　　“何事？"白子画扶起儿子。
　　“求您告诉我，千儿和您真正的关系。”他澄清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白子画，显然下了决心问出究竟
　　“你怎会突然问这事？”白子画一惊，虽然他认儿子的心比谁都迫切，而是他认为未找到小骨前不是相认的时候！
　　笙箫默对这一幕并不惊讶，白千和掌门师兄的父子关系那叫纸里抱着火，迟早瞒不过。知道内情的除了长留三尊，还有一个从来不靠谱的墨冰，急燥冒进和大师兄有一拼的清风老道，紫熏虽说看着正常但是女人心海底针，谁也保不准她在哪刻突然爆发将所有的事情一古脑儿抖出来。小骨铁定回不来了，千儿的身世迟早都抖出来，早认也有早认的好处。
　　“清风道长一时口快叫千儿知晓和您原是骨肉至亲……千儿应如何称呼您？”白千的心绷得紧紧的，只待眼前人承认，他便要堂堂正正的喊出渴望已久的那声称呼。
　　“清风还告诉你什么？”白子画回避着孩子炽热的目光，他如何开口才能让白千明白那段错综复杂的恩怨。
　　“道长还言我娘被恶人所害，真有此事？”
　　白子画黯然点了点头。
　　“我娘可曾有负于人？”复仇之火瞬间燃烧了白千的热血。
　　“只有别人对不起她，她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往事如刀切割着白子画的心。
　　最对不起小骨，伤透了她心的那人就是他自己！
　　“我娘是无辜枉死！谁对她下的毒手！”白千眸中杀机毕现。
　　白子画急声道“千儿你听我说，你娘只是受了重伤，她没有死……”
　　“我娘现在何处？”
　　白子画也很想知道答案。
　　白千点点头“我明白了，您是仁慈宽厚的上仙，所以您放过害我娘的仇人，千儿做不到，不报此仇我枉为人子！”步步追问不容白子画回避：“那对我娘亲穿心一剑的恶人是谁？是仙？是妖？还是魔？”
　　就算白千猜出了白子画与自己的真正关系，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生长环境也不容他想到花千骨是娘亲。善良美丽的仙女和丑陋凶残的妖神，他根本不会将两个截然相反的形象联系到同一人身上。
　　“告诉千儿，杀害我娘亲的凶手究竟是谁？”
　　白子画埋在心底的旧事被层层剥开，每剥一层都如撕裂皮肉般痛。
　　“你娘好端端地活着，何来凶手？”他无力地辩解着，伤害过小骨的人很多，但无论东方彧卿、摩严、霓漫天怎样欺骗迫害，小骨终归一次次熬过来了，而她被伤得最重那次，刺穿她胸膛的利剑是握在白子画手中的！
　　“活着？娘活着为何十六年从不来看我？”白千复仇心切，丝毫没注意到白子画惨白胜雪的脸色。
　　“够了！千儿。”笙箫默见势不妙及时喝止：“大人的难处你小孩子懂什么？”
　　白千听出笙箫默有替凶手辩护之意“凶手有难处？难道三师叔认得凶手？”
　　笙箫默登时语噻，偷瞄一眼白子画，你儿子反应太快，我少说为妙，你也小心应付。
　　“你们不说也罢，我自会打听，我上天入地都要将恶徒揪出替娘报仇！”白千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他一心认作爹爹的长留上仙才是伤害娘亲的人，更不知将娘亲一剑穿心的是悯生剑。他越情真意切地替娘呼冤叫屈，越表现出为娘报仇的决心，对白子画的打击越如山岳崩塌。
　　“你不用四处打探，我全告诉你罢。"白子画面容惨淡语音低沉“我永远都忘不了，一剑穿心，她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满地桃花……”房中飘荡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那味道象一张张带着触手的血网将他死死捆住，他胸口如压巨石挣不开逃不脱！
　　娘亲离世情形惨烈如斯！
　　“我一定要报仇，那恶人是谁？他在哪里？”白千握紧剑柄的手青筋暴出。
　　“他在……”剧烈咳嗽止住白子画说出“他在这里”，他仓促掩住唇，口中全是腥甜之味。
　　紫熏恰好进房，扑上前扯下白子画掩唇的手，一瞧吓得魂飞魄散，那玉白掌心上一片刺目鲜红。
　　“小孩不懂事乱说一气，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将息身子要紧。”紫熏心痛之余怒视白千：“他受了重伤正在调治，你暂且放过他，少气他两回成不成？”
　　白千早已慌了手脚扶住白子画“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求您不要生气，都是千儿不好，都是千儿的错。”
　　白子画抚着他头发：“你没错，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为她报仇是尽儿子的本份，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对不起你们，也许你娘真的不在人世了。”
　　他一番话听得白千云里雾里又不敢细问。
　　“千儿你出来，师父有话对你说。”这时摩严守在门外呼喊，一张脸阴沉沉的，不知他来此多久，听了多少话去。
　　白千哪肯舍了白子画随师父去。
　　“千儿你且出来，让你掌门师叔安心疗伤。”摩严再次催促。
　　笙箫默也觉白千守在此处反而有害无益：“你先跟你师父去，他有我们照应。”
　　白千犹自不舍，胆战心惊深恐白子画有个闪失，如果真有他想象中那层关系，他就算百死都难赎罪过！
　　白子画压抑住翻涌而上的鲜血，低低劝道“我没事，你先随师父去吧，我好些再叫你过来。"
　　白千方含泪应了随摩严而去。
　　他不明白刚才到底哪句话说错了？他为娘亲报仇，尊上无论站在哪种立场，都应欣慰才对啊。
　　摩严来此已久将他父子两人对话听了大半去，一时感慨万千，他想到了自己儿子竹染，那孩子也曾是仙界少年英才，听到父亲毫无内疚亲口承认杀死娘亲的事实后，竹染那满脸的震惊绝望与仇恨依然如在目前，以致后来竹染心性大变一步步走上不归路，不能让千儿也步上竹染的后尘！
　　摩严暗暗叹了口气，我当师兄的没有尽到看管师弟的责任，以致妖孽毁了千儿爹爹，我不能再眼睁睁坐视妖孽毁掉千儿锦秀前程！
　　“千儿，你掌门师叔十分虚弱，你就不要去逼问他，师父将当年之事全部告诉你。”摩严看了徒儿一眼，深深吸了口气：“你爹爹也是天庭上仙，和你掌门师叔同姓且有血缘之亲，害你爹娘那人是你师叔多年来的心病，咱们长留的大仇人大灾星。”
　　白千一片茫然，爹爹和掌门师叔有同姓血缘之亲……难道他二人是同族兄弟？清风道长所言骨肉至亲指的叔侄？不过都是白氏血脉，我却想到哪里去了？也罢，虽非所求，多一位伯伯同样是喜事，爹爹既与尊上同出一脉，想来他老人家也定是人中龙凤。
　　“爹爹这边我暂时不担心，但娘亲的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听师父之言，害她那恶人莫非是花师姐？”但凡熟悉白子画的人都知晓他多年心病为何人。
　　“糊涂东西！叛徒花千骨早被逐出长留，算你哪门子师姐？一口一个师姐叫得亲热，为师多年教导你当耳边风？”摩严失态般咆哮如雷：“也怪我当年没有坚持已见，竟然让那个妖孽混进长留，将你爹爹清白名声败了。可见妖孽可诛，妖孽必诛！”
　　“花千骨与我娘亲有何冤仇？”白千对素未谋面的妖神师姐无谓好恶心中存疑。
　　“她是十恶不赦的妖神，有何坏事干不出？”摩严厉声道：“你现在该明白你掌门师叔一说起你身世便语焉不详的原因了？你也明白为何他坚持你娘亲还在人间的原因了？他内疚，他害怕，他对你有愧于心，因为他唯一的徒弟害了你爹娘！”
　　白千细细想来，从小到大他向白子画问起身世或是言语中涉及花师姐，没有一次不闹得不欢而散。以前他总拿掌门师叔患心疾来替解释诸多不合常理之事，如今想来应是掌门师叔自惭对不起白千一家，对唯一的徒弟又存心袒护，所以才有种种不近人情之举。
　　他对摩严之言信了九分。
　　摩严看出徒弟心思：“你疑惑为何师父瞒你？唉，依着你的心性，知哓妖神害你自小孤苦，你定会想方设法杀她报仇，妖孽死一万次不足惜，但你那糊涂的掌门师叔不要命的维护她那情形你也是看到了的，一旦冲突起来，你能与掌门正面为敌？妖神害你娘毕竟十多年前的旧事，将你一个无辜孩子牵扯到上一辈的仇恨中，师父于心何忍？若非清风说漏了嘴，师父原本打算一直瞒下去的。”说到这里伸掌抚着白千头发目现慈爱之色：“你可怨师父瞒你？”
　　“师父为千儿考虑周全，千儿对师父只有感激，何来怨恨？不过我娘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她含冤而死，弟子随小凡进入异朽阁，定要伺机杀了妖神。”白千终于对师父的话信了十足，将花千骨恨之入骨。
　　摩严悚然而惊，他取花千骨性全命目的只为避免她纠缠师弟闹出丑闻有辱长留名声，而她毕竟是白千生母，拭母有违人伦，千儿知晓真相后会痛苦一辈子，这是摩严不愿看到的，当即制止：“你千万不要出手杀她，否则必与你掌门师叔结下大仇，到时我未必有能力保全你。杀妖孽的事你交给师父办好啦，她绝对跑不掉！妖神藏身异朽阁整个长留只有你我知道，东方凡也未必知晓她就是当年的妖神。你千万记住，妖孽的消息一个字也不准透给掌门师叔，他一旦知晓出手相护，你我师徒加起来都奈何妖孽不得！”

　　这时笙箫默安顿好掌门师兄走出来正撞见他师徒。
　　“你们师徒俩在商量什么呢？”
　　摩严闭口不言，白千急迎上前问：“他这会儿怎样？好些没有？”
　　笙箫默没好气横他一眼：“你不会说话难道不会看他脸色？哪样不中听你偏说哪样，你非得将他气死才罢休？”
　　白千垂首听训。
　　笙箫默跺了跺足，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恼他，其实白千才是整件事情中最无辜的：“我给他疏通了真气又服了药，他现下已经不咳血啦，但脉象还是很乱，让他休息一晚，你明儿再来见他吧。”对白千郑重其事的叮嘱：“以后在他面前千万不准再提为你娘报仇之事！”
　　摩严也对徒儿交待：“你蛊毒刚解先静养两天恢复体力，别到处乱跑。你的事放心交给师父办。”
　　白千一一应承，走时一步三回头，想去探望白子画情形终究不敢。
　　打发走白千，笙箫默便与摩严商量如何应对眼前这桩难事。
　　摩严将哄骗徒儿之言向师弟说了，只是瞒过花千骨未死一事。
　　笙箫默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话会令白千将他亲娘视若仇人。师兄啊师兄，有违人伦，恐遭天罚！”
　　摩严负手冷笑：“是啊，你大仁大义，你从不欺心骗人，那就请你这个贤人拿个主意出来。妖孽死在子画手上是铁板钉钉赖不掉的事实，千儿是非不分要替妖孽报仇也是事实，难不成你去告诉千儿杀死妖孽那人就是子画？”
　　笙箫默不语，正如摩严所言无论花千骨受过多少迫害欺凌，令她魂飞魄散毙命的终是白子画亲手刺出的悯生剑。
　　“千骨还活着就好啦，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她一死这些问题就成了解不开的死结！唉，她一了百了，留下活着的遭罪。”
　　摩严恶狠狠的道：“死了最好！不死你还巴望她又来翻出他们师徒□□的丑事，传出去长留的脸面何在？千儿还要不要前途？你我还要不要在众仙面前做人？”
　　笙箫默听得不入耳：“你眼中前途名望比一条人命还重要么？”
　　摩严喝道：“花千骨欺师灭祖犯下滔天大罪，她死，是她罪有应得，她没死，我也绝不容她活在世上！”哼的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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