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与花千骨

　　离别将至众人皆来相送，断了臂的段小公子也被挽扶着来了，白子画施了障眼法将他断臂处掩去望之如常人。
　　段丞相望望面有悲色的亲人和朋友感慨万千，握紧妻子之手柔声道：“阿秀，白先生将送我们去一个好去处，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人胜锦再无俗世烦恼忧愁。”他怜爱地替妻子理理被晚风吹乱的鬓角“多年来我忙于朝中事务顾不得家，苦了你一人操持家务，以后我定会多陪伴你。”
　　阿秀是段夫人闺名，这等恩爱之语丞相只在私下对夫人讲过，当着众位小辈说出好不突兀，段夫人红了脸啐道：“酒一喝多人就犯糊涂，你多大的年纪啦，当着孩子们说这些话也不害臊？说好今晚送千儿和他爹爹回中原，你硬扯上我们做什么？”
　　段丞相不去向妻子过多解释，回首再向众人长揖作别“段某携妻远行，各位千万保重。”
　　段星、林灵、芷烟、米夫人等几位女子，横霜与段小公子皆泣不成声。
　　段星几度扑过来要抱住爷爷奶奶不准走，却被林灵芷烟死死拦住。
　　小凡与米尚书亦然神色惨淡。
　　段夫人发现不对劲：“你们这……这哭哭啼啼到底为什么？”
　　段丞相不忍向妻子说明两人已死的真相，只道：“阿秀，你就当我喝多了，从前都是我依着你，你就依我一回吧。”
　　白千筒在门边一语不发。
　　段丞相着实可怜这孩子的身世，特意走到他饭前“千儿，你不要难过，我和你阿姨累了几十年，终于轻松了，你应该为我们高兴才对。”
　　白千胸膛起伏显然压抑着强烈的感情。良久，他垂头轻轻道：“段叔叔，千儿无能，帮不到你们。”
　　段丞相心知有些事说了比隐瞒更残忍，不说又不忍心他父子隔核，半响方道“千儿，你一定要好好听白先生的话，他有许多的苦衷，更有许多情非得已，孩子，你要明白，白先生才是天下待你最好的人。”
　　白千看了看掌门师叔，那张脸依然如万载冰川看不出丝毫感情流动的痕迹，白千苦笑，段叔叔知道了我和尊上的真实身份，他很清楚尊上的手段，担心他与阿姨走后我在尊上手里吃亏，是以出言相劝缓和关系。想明白这处，他对段丞相多了几分眷恋，对白子画更多几分不满。
　　“千儿，我和你阿姨走后，星儿和护国有劳你和米兄多费心关照。”
　　骨肉连心，段丞相放不下文弱的儿子和未成年的孙女，可以托付遗孤的唯有米尚书和白千二位了。
　　“段叔叔放心，保护星儿和护国公子不是罪犯天条有违天道的事，千儿有这个能力保，护他们周全平安。”白千话里有话，他察觉掌门师叔冷冷瞟了自己一眼，无形的威压更激起他反抗之心“千儿一定会努力强大自己的力量，千儿明白，别人制定规则下无公平可言，除非将制定规则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
　　段丞相只觉这孩子固执得入了偏道，还想多劝他两句。奈何时间不等人，待启明星升到当空，段丞相夫妇之灵便无法转世，不能再拖延了！白子画拈诀作法，指尖银光一闪，两缕碧光从丞相夫妇头顶逸出，向他掌心速速汇拢。
　　两缕碧光刚一离体，丞相夫妇便直直倒于地上，身体冰冷，四肢僵硬，显是两具已死了十几个时辰的尸体。
　　段星一声嘶叫晕了过去。
　　时间紧迫，白子画不及安抚白千，收起魂魄御起悯生剑往地府而去。

　　段星悠悠醒来之时。
　　师父就守在她旁边。
　　恢复了真容的他俊美绝伦，眉目如画，衣衫胜雪，一对多情的桃花眼似春日里未融尽的暖雪。
　　段星惊讶地发现，师父和美貌神仙师叔祖的容颜神情体态极为相似。
　　还没等她来得及细细揣摸其中的缘故。
　　“你醒了。”白千对她笑了一笑。
　　“师父。”她□□般呼唤。
　　“你好些没有？”师父第一次对她如此温柔。
　　“爷爷奶奶……他们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段星不肯相信般再问一次，
　　白千心头一痛“是的，星儿，他们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每个人都会离开，心平静气地接受分离也是我们成长中需要学习的功课。”
　　“但是师父不会走，师父永远不会离开星儿，对不对？”段星用力揪紧了白千的衣袖，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她绝望又伤心，扑在他怀中抽泣“星儿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了，爷爷走前将我托付给你，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段丞相的嘱托和白子画的命令交替在白千脑中出现。
　　长留掌门十几年的积威之下，
　　他终究不敢反抗到底。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
　　面对徒儿充满希望的目光，他又下不了狠心一刀两断。
　　这时宫女绿萝给他解了围“芊芊公主请白公子过去说话。”
　　段芊芊脂粉不施一身素衣对着丞相夫妇的灵位盈盈拜倒，待焚香拜灵完毕，众人上前与公主见礼，说起丞相夫妇过世情形，公主眼圈儿一红：“段家二老蒙冤而死，是芊芊无能，没有帮上他们。”又问起段小公子和段星状况如何？听得两人无恙公主放下心来。她是女中豪杰并不多作儿女啼哭之态，直截了当的道：“父王昏庸残害忠良，我今日来，一是为丞相夫妇上香致敬，二是代父赔罪，三是与大家商量如何扳倒法王这奸人。”
　　米尚书恨恨道：“法王势大根深一时难以扳倒，这次段兄夫妇亡故，与他信任楚雄那个奸人脱不了关系，那奸人如今何在？我定要抓他到段兄灵前剖心赔罪。”
　　段芊芊神情一黯“只怕你现在动楚雄不得，他因捉拿段小公子有功，已给我父王任命了兵部尚书。”
　　米尚书大怒：“兵部尚书这般重要的职务怎能随便给一个阴险小人？无道昏君啊，你胡作非为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王？”
　　芷烟恼得杏眼圆睁：“这人品性猪狗不如，枉自段叔叔对他掏心置腹视同子侄他竟然买主求荣，他的新尚书府在哪里？我去取他狗命为段叔叔出气！”
　　一人沉声阻拦：“不用你出手，楚雄是法王的部下，他的性命应由法王来取。”
　　那人大步进了灵堂，正是白千。
　　“你…你是……”段芊芊指着白千，语不成声。
　　熟悉的声音，却换了容颜。
　　此刻立于她面前的美男子，剑眉星眸，皎如玉树，丰标雅致，世无其二。
　　“在下易容实有苦衷，望公主体谅。”白千致歉。
　　“你真是白公子？”段芊芊一时忘形，竟然伸手去抚摸验证这张美得令天人失色的脸是不是真实存在。
　　“咳咳咳。”米尚书大声咳嗽，公主猛地醒悟，惭愧无极，心道段叔叔尸骨未寒，我却耽于儿女情事，真是大大的对不起他了。收捡心神镇定如常：“以前的事不提，白公子足智多谋，定能为段叔叔夫妇沉冤昭雪。”
　　商量事毕后，众人送走段芊芊。
　　小凡问道：“千儿，丞相夫妇没了，段小公子这边有米尚书照顾，段星你打算怎么办。毕竟她是你徒儿。”
　　白千一怔，白子画的训令犹在耳边。
　　段星自然是想跟着他的，段叔叔也托付他照顾孙女。
　　长留掌门一言九鼎。
　　他不知还能够保护段星多久，趁着掌门师叔未回来，他能多给些关爱就尽量多给。段丞相夫妇的过世，他认为自己有一定责任，如果他当机立断宰了楚雄，丞相不致命损奸人之手，都怪他，妇人之仁，明明看出楚雄不是好人，竟然给了这人喘息反扑之机！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刚才分析起如何对付法王等人头头是道，一旦真要违抗自己这位从小且敬且畏的掌门师叔，便无法冷静的拿出主意，
　　白千回了自己房间。
　　一个纤瘦的身影在那里等着他。
　　“你来做什么？”白千道，看她闻言惊惧之态，又放软了声音：“你身子不好，安心养病，过些天好些了再来罢。”
　　“我想来看看师父。”段星垂下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到师父我就知足了，我走了。”
　　“站住。”白千叫住她。
　　他见段星眼睛肿得象个桃子，“你又哭了？“
　　段星怯怯道：“我一闭眼就看到爷爷奶奶爹爹妈妈满身的血……还有红衣鬼婆也在追我……”身子缩成小小一团“我怕……”
　　“别怕，有师父在，没人能欺负你。”白千轻轻抚摸她头发。
　　段星咬住唇：“我听师父的，不怕……不怕。”说得两句语转哽咽，一头扑进白千怀中“师父，星儿没用，师父可不可以陪陪星儿。”
　　“这……”白千犹豫。
　　“只陪今天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我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要是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守在你门外，星儿只要知道师父在身边就知足了。”段星可怜巴巴的眨眼。
　　想到她全家死得只剩下一个残疾的伯伯和她一个孤女，怜惜混和着内疚让白千妥协了。
　　“好吧，你今晚就睡在师父这里。”
　　横霜红着脸摸摸脖子扭捏作态：“房中只有一张床，小主人的意思是星儿跟我睡？”
　　白千瞪他一眼：“你想得美，你跟我一起在外室打坐入定。每晚入定调息是长留弟子必做功课，你不得例外！”
　　微黄烛光下师父俊美的脸部轮廓似笼罩在细细的金纱中，如梦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段星看得痴了。
　　师父的言行举止不同于那些俗人，
　　想不到他真是住在天上的神仙。
　　她见他合目入定不为外物所扰，
　　便伸指偷偷临空描摹他俊美轮廓。
　　幻镜没有骗她，师父的真容就是天人之姿啊。
　　镜中师父怜她爱她，
　　是不是也会成为现实？
　　想到心欢意美处，段星如痴如醉。
　　她已年满十三，这样的年纪在中原还是个孩子，但大理民风开放男女早熟。
　　此时的段星已相当于中原女孩十五岁时的心智。
　　星月林灵，甚至白千都不懂的，段星已经了然于心。
　　她怀中放置情蛊的小盒蠢蠢而动。
　　一对情蛊因为她的心境起了感应交互呼应。
　　只有两天时间了，她不找机会将雄蛊种入白千体内，待雄蛊翅膀长成自行找了宿主，那她真叫求死无门了。
　　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段星握紧胸前小盒。
　　白千入定完毕已是清晨，段星笑盈盈地将早饭备好送上。
　　她给横霜准备的是火腿虾皮香菇米线，浓油喷香，给白千准备的却是碧米香粥，水晶虾饺，清淡爽口。
　　横霜嚷道：“好香的三鲜米线。”毫不客气地抱碗大吃。
　　白千举筷，见段星站在一旁。
　　“你吃了吗？”
　　段星摇头：“星儿睡过了头，没来得及准备自己的。”
　　白千将粥向她一推：“你吃吧。”
　　段星不肯。
　　白千道：“叫你吃，你就吃。”
　　横霜笑道：“做饭的还饿着肚子，他怎么好意思一个人享受，好星儿，你就别客气啦。”
　　段星道：“我……我不饿，我吃了好大一碗。”
　　白千凶她：“你刚才明明说还饿着，你骗师父不是？”
　　段星小脸刹那涨得通红“师父，星儿不是故意骗你。”她越解释越口吃。
　　横霜道：“小主人你过份了，明知老实孩子不会撒谎，你故意欺负她。”
　　白千叹了口气，星儿也太实诚，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孩他放手不管，任她去经受外界风雨，无异驱羊入狼群。看她那个小伯伯也是个不顶事的，说不得将来还要星儿费心照顾。想到这里他不由埋怨白子画，长留每年不断招新弟子，谁能保得个个人品不出差错，掌门师叔不去管别的弟子，我收个徒儿他却要指手划脚，他怎么非得处处针对我？
　　段星扑地跪倒在地“弟子对师父不敢有任何痴心妄想，弟子可以不要师徒名份，只做一名服侍你的使唤奴婢，弟子求你给我一个容身之处。”见白千不肯应承，段星牵住他衣角凄声哀求：“师父，你不收留星儿，我真是无处可去了，不如早些跟爷爷奶奶一家团聚。”
　　段丞相临终前殷殷重托又浮现在白千脑中。
　　长留八千弟子中多是仙族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都需要仙婢服侍，他们来长留拜师时便自行带了家中仙婢。
　　白千居处有也专门服侍他饮食起居的仙仆。
　　多星儿一个碍谁的眼？
　　收徒不成，他找个称心的仙婢还不成？
　　他主意拿定扶起段星“好罢，我答应你，带你回长留。”
　　横霜劝道：“长留择徒必须三尊之一同意，尊上不喜星儿，连你收她为徒也不准，更合况带回长留？儒尊从不管事，世尊也不会为星儿出头的！”
　　白千道：“星儿不稀罕当这长留弟子，她是我在大理收下的一名奴婢。我身为长留首座弟子，难道连选个仆人的权利都没有？”
　　横霜犹豫：“可是尊上……”
　　白千正色：“他是他，我是我。他养我教我，我尊他敬他，但他没权利事事替我作主！”又安慰段星：“你放心，有师父在，没人能将你赶走。”
　　段星颤声问：“真的？”
　　她妖娇弱弱的样儿激起白千的保护欲：“你还信不过我？”
　　段星眸中泪光闪动，她用衣袖拭拭眼角：“饺子凉了，师父不要吃了吧。”不待白千同意，将桌上食物急急收回食盒。
　　横霜急道“何必扔掉，他不吃给我吃嘛。”忽见两人向白千居处而来。
　　一位是面有病容的中年书生，另一位是笑容可掬的青衣老道。
　　横霜眼珠子瞪大了。
　　说什么，什么就到。
　　小主人的失礼之言被尊上听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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