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此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眼看又是人间午饭时。

　　二人不仅一天一夜水米未沾，没有合眼，而且还要时时刻刻绷紧着全身神经提防有人前来追杀，也是为了防止下山时因为神情恍惚，从几十丈高的悬崖峭壁上脚滑摔得尸骨无存。

　　高度紧张一夜过后，只觉得筋疲力尽。腹中空空，这样高强度的活动对身体消耗颇大。

　　出尘坐在地上，背靠着井口，后脑勺枕着井沿，正揉着时不时叫一声的肚子，眯着眼睛晒太阳。感觉到除了饿以外，环境算得上无比惬意和温暖，他放松地瘫在那里，只觉得马上就能舒舒服服睡一觉，缓解全身的疲乏，说不定还能梦见东坡肉和烤全羊。

　　他拍拍脸颊，驱散一点睡意，强打精神回答朵朵赫的话。

　　“这个说来话长，发生的事情有些复杂，若是说给你听可要说好久……要不然你也坐下来，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再慢慢道来。”出尘锤着下山时差点抽筋的小腿，苦着脸喃喃道，“在这里找间房子睡一觉吧，我好累啊。”

　　朵朵赫哭笑不得：“这可不行，少圣主，此处离天山太近，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去处――再坚持一段路程，我们在天黑前赶到西州，可以在那里找间客栈，好好休整一番。”

　　出尘叹口气，被对方从地上拽起来，无精打采地跟上朵朵赫。两人向西州方向前进。

　　西州是个好地方。地处盆地，可见大漠戈壁上罕见的绿荫河流。城墙东西足有八百里，南北也有五百里，扼天山南北孔道，又当中西交通要冲。谷物稻米，瓜果蔬菜量产丰富，曾是唐朝的军事要地，天宝年间足有五万百姓居于此地，甚是富饶。

　　这么多年过去，唐朝都不复存在，西州依然是关外商队的救命稻草，风餐露宿旅人的人间天堂

　　至于什么安史之乱百姓和军队据境固守啊，这些年来战乱摧残啊，出尘一概不知。他对西州最深的印象，只是那里的蜜瓜非常好吃罢了。

　　“所以，少圣主，”朵朵赫开口道，“东天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依我看来，这好像并不是一场内乱啊。”

　　出尘想了想，情绪低沉道：“嗯，的确不是，其实我赶回天山，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于是他断断续续，将断水的灭门惨案，白家家主的突然去世，和这次天山毫无预兆的叛乱，加上之前自己的那番猜想，和朵朵赫说了七七八八。

　　“我觉得这次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接触到了当时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幕后黑手，我们当时竟然猜得一点不错。”出尘接着说，“左护法没有什么胆量，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个老实人，虽然并无什么大作为，对派中也没有什么大贡献，但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以其一己之力，决计不敢有此贪念。只可能是受人教唆，被人利用。”

　　朵朵赫听得眉头紧锁，许久之后才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觉得那祁素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出尘默默摇摇头：“也不是……我还没找出是谁杀了我的父亲，他们不是一批队伍，行事方式完全不同。可能是我们猜错了，几件事只是凑巧，这个祁素真的只是左护法请来的外援。当然更可能的是，当初的猜想是对的，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幕后黑手可能有很多手下，不止是祁素，也不止是断水派那一批。”

　　朵朵赫听他说完，不由得有些呆了：“那按你这么说，有个人躲在暗处，想一统江湖不成？”
　　然后他不理解地笑笑：“现在天底下乱成这样，群雄割据，战乱连年，逐鹿的庙堂英雄们连皇帝都懒得去当。谁这么想不开，花这么大精力，费力不讨好地去统一一个这副模样的江湖呢？”

　　出尘觉得他说的有理，因为当初非兰在终南山脚下，也是持这副论调。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莫不是有人闲疯了，家中没有妻子老母要养吗？”非兰当时踢踏着一块石子，絮絮叨叨地抱怨，“不管是谁，想做成这件事，那可真是胸怀天下，志向远大――正派那些大侠老道秃驴们天天都想给散派纳入体系，现如今有人站出来竟然要把上百年来的大话付诸实际，估计正派做梦都能笑醒。”

　　出尘把这话和对方重复一遍，朵朵赫闻言，摸一摸下巴，笑道：“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结识你这位朋友了，不知他是……”

　　“你应该知道这个人，他天天吹嘘自己天下闻名。”谈到这两位自己下山后，相当于人生第一次结交的朋友，出尘明显话多起来，语调也欢快不少，“他叫谢非兰。”

　　朵朵赫有些吃惊――也可能是太吃惊了，他看起来并没有多么高兴，惊吓要大于惊喜，一时没控制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以神色有些古怪。

　　他问：“谢非兰，是那个叶不沾的弟子吗？扬州城谢酒仙？”

　　出尘点点头，觉得对方似乎情绪不太对，于是道：“你见过他吗？非兰好像是一个跳脱的性子，嗯……他曾经有哪里冒犯过你吗？”

　　“没有，怎么会呢，”朵朵赫这才恢复正常，浅浅地笑一笑，让面色不再那么僵硬，“他在南方我在北方，我二人从未见过面，只是久闻大名罢了。”

　　出尘赞道：“你的名声也不小呢，不用谦虚呀。”

　　“虚名而已，少圣主过誉，全仰仗我师父第一神医的盛名，我年纪还小，才疏学浅，能力很是局限。”朵朵赫道，“所以，另一位呢？”

　　“另一位是元晦，断水派的小弟子，你不认得他。”出尘又露出笑容，“他不爱说话，介时面对面若是态度不太好，你不要以为他不喜欢你，元晦这人对谁都是如此。”

　　朵朵赫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不再同出尘进行这个话题，一路低头沉吟，心不在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傍晚时分，二人抵达西州城门口。

　　西州位于回鹘境内，只因地处交通要道，又是大漠上几乎仅有的大型城镇，所以城内居民成分复杂。不仅有本地的西州回鹘人，还有来自安西回鹘，河西鞑靼，沙陀定难，以及远道而来的中原人。各种服饰，文化的人群杂糅在此处，使这个城市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少圣主，你看那个女子，是不是很眼熟？”朵朵赫进城后，突然碰一碰出尘胳膊，示意他看向路边茶棚。

　　出尘扭头，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他又看了好几眼，这才确定，这人竟然是在古日台曾有过匆匆一瞥的那名女子，此时正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狼坐在茶棚油腻的木桌上。

　　女子只点了一大盘牛肉，自己不吃，只是一块一块分给趴在自己膝下的两只狼――这副情景简直和谐到诡异。

　　那只叫阿木的小白狼简直有奶就是娘，毫无一丝野兽的尊严，吃完一片牛肉后欢欣鼓舞地张着嘴吧等下一块递过来――如果它能学会的话，尾巴说不定已经要摇到天上去了。

　　出尘承认了朵朵赫之前说的关于阿木跟着这女子说不定会过得更好这番话，现在看来，简直是未卜先知。

　　“那个……穿着毛披风的人也在这里？”他四下打量一番，犹豫着开口道。

　　朵朵赫摇头：“应该没跟来，当时听对话，他俩不是吵架了吗？”

　　出尘看着那女子，对朵朵赫说道：“你说，她会不会知道祁素是谁？”

　　“怎么，少圣主，你想去套这女子的话吗？”朵朵赫挑眉道，“可她是不是认得你呀，毕竟你二人聊了那么久――而且，就算人脑记得不牢，忘了你长什么样子，那匹小狼也绝对会认出来的。”

　　出尘点点头，往前轻轻推了朵朵赫一把：“我知道，所以……麻烦你了，你替我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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