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语者

　　最开始的几秒，童夏只觉得自己又做梦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

　　她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行云流水，像是一首低声吟唱的曲子又像是穿过海底丛林呼啸的风声，时远时近，婉转流畅。

　　她的梦境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耳边的声音像是把白日里蓝渊的声音放大了一百倍，长长短短，蕴含着力量与哀伤。

　　童夏努力识别着黑暗里的一切，渐渐的，她捕捉到了属于深海的，起伏荡漾水纹。

　　她周身依然温暖，犹如置身在一个透明的气泡里，除了笼罩着她的黑暗与歌声，与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并无两样。

　　黑暗里亮起了一些光芒，星星点点的聚集在一起。

　　那些微弱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紧接着照亮了童夏的周遭。她捂着嘴差点没叫出来。

　　原本躺着的珊瑚床和“蓝渊号”都消失了。

　　此时此刻，她悬浮在海水之中，身下十几米处是快速倒退的水草和珊瑚丛。

　　随着童夏的快速前进，划开的水纹带来了剧烈的波动，海床上的淤泥被搅动形成了浅浅的雾霾与涡旋。

　　有几个瞬间，她甚至看到了被惊扰的软体动物和小鱼从黑色的洞穴里迅速探头又迅速窜回去……

　　而在她周围，平行漂流着几个巨大的身影。

　　通过黑影的轮廓，她勉强辨认出其中一个是一只悠哉哉游泳的巨大的章鱼，一只上蹿下跳的硕大海豹和另外一只巨型的八脚海蟹。

　　而就在她喊出声的一瞬间，前方引导的光亮像是受到了惊扰很快汇聚到了一起，朦朦胧胧里一张脸扭头望着她。

　　那一瞬间，在昏暗的光芒里，童夏看到安康那张惨白的脸，和她旁边漂浮的如同小恐龙一样的生物。

　　童夏“啪”从珊瑚床上摔了下来，狼狈的咬着牙揉了揉了自己摔疼的肩膀。

　　船舱外面天已经大亮。

　　咸腥的海风冲进了她的鼻端，与海洋深处味道不一样，这风里明明飘了一些新鲜面包点心的味道。

　　童夏冲向门口，正撞到了站在门口的蓝渊。

　　蓝渊伸出手抓住了冒冒失失的她。

　　“醒了？”

　　童夏点点头提着鼻子吸了吸，一脸的开心：“我们是不是在港口？”

　　“嗯。”

　　“船开的好快啊……”童夏的笑容凝滞在了脸上，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狐疑的看了一眼蓝渊，“昨天你听到什么怪怪的声音了么。”

　　蓝渊面无表情，灰蓝色的眼睛波澜不惊，瞳孔深处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童夏郁闷的摇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可能做噩梦了。我梦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

　　“我看到了很多动物，那些动物都不像地球上的生物。”

　　童夏说着，脑子里闪过章鱼比树枝还要粗的触手，想到钳子比自己头还要打的螃蟹……还要安康的脸居然长在一头鱼的身上……

　　她打了个寒颤。

　　“既然是做梦，就不要去想了。出来吃点东西，我送你上岸。”

　　蓝渊说罢，转身就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依然是决绝果断的语气，甚至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丢给童夏。

　　童夏委委屈屈的跟着小媳妇儿一样跟在他身后。

　　刚刚到了大厅，她的小脸再度垮了下去------那张姑且能被称为桌子的桌子上，不出意外的又摆满了活蹦乱跳的各类海鲜。

　　今天新添了不少珊瑚虫，海胆和沙丁鱼，一个个都是新鲜捞上来的样子，还在蠕动或者试图逃跑。

　　船员们都在。

　　大牙目不斜视的挥动双臂，宛如一个神枪手，把那些跃起的鱼儿重新拍回到了桌面上。很快，刚刚还鲜活的鱼儿昏迷了一大半。

　　软婶儿依然笑眯眯的看着童夏，但是那眼神像是盯着什么可食用的肥肉，总是让童夏浑身不自在。

　　安康对着船舱某处擦的锃光瓦亮的角落照着镜子，注意到童夏进来，对着她投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壮壮蹲在地上研究一条蛇形的动物，童夏认出似乎是一条海鳗鱼。每每它快爬到网兜外，就被壮壮利索的揪了回来。几次后，海鳗鱼放弃了逃生软绵绵的趴在地板上，一副人人宰割的样子。

　　黑叔保持着臭脸，看也没看童夏一眼。

　　像是蓝渊提前交代过似的，几个人一个都没有提前开吃，规规矩矩等着童夏再开动的样子。。

　　童夏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口水还是决定说实话：“弱弱问下，我们早餐还有别的选项么……”

　　“要吃什么？”

　　“比如咖啡啊……面包啊……热腾腾的面包配果酱可好吃啦……”

　　看着一屋子人脸上奇奇怪怪的表情，童夏声音越来越小，却也斗胆说了下去：“我，我在风里闻到了……好像港口就有的卖的。”

　　“麻烦。”她清清楚楚的看到黑叔嘴里冷冷冰冰的再次重复了这两个字。

　　童夏有些无措的低下头：“海鲜什么的……也行。”

　　几秒的沉默后，她挪到了桌面，捡起了一只海胆，思量着是不是该求求大牙给她开一下。

　　手被突然拽住，童夏抬头，对上了蓝渊的眼睛。

　　“不爱吃不用勉强。我带你出去买早点。”

　　他让其他人先开动，割开了网兜，装走了约莫三分之一的海鲜，带着童夏往船外走去。

　　一只红铜色的手拍了拍童夏的脑袋。童夏转过身去，就看到软婶儿学着童夏昨天抱她的样子，笨拙的凑上来抱了她一下。

　　那个拥抱动作很是生硬，莫名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好在软婶儿相当柔软丰满，童夏被她撞了个满怀，还有点不好意思。

　　“一会儿见。”童夏朝着众人挥挥手。

　　上午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

　　童夏走在蓝渊背后，抬头便看到他的背影。滴着水的网兜把他身上的白色 T恤氤湿。而那件白色的 T恤上本身就混合着他的汗渍，被阳光一晒，浮出了一些浅浅的盐粒。

　　男人的肌肉呈现淡淡的巧克力色，紧绷结实的背部肌肉每一寸都线条明朗。

　　汗水、盐渍，这些温热的味道中和着蓝渊身上的冷峻和神秘，恰到好处，又引人入胜。

　　一时间，窜入童夏脑子里的念头是，似乎蓝渊身上的味道比风里的烤面包味更好闻一些。

　　走在前头的蓝渊自然不知道她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浮想。

　　这是最大的码头，正是早市时间，即将出港的来往渔船，林林总总的商铺小贩摊位数不胜数。大部分当地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乐呵呵的对着熟人或者游客打招呼。

　　再望向远处，色调明亮的各式欧式建筑从海岸线蔓延至城市的腹地。

　　一派热闹和谐。

　　让童夏感到意外的是，蓝渊似乎西班牙语说的也很好。

　　他七拐八拐带着童夏走到了一个流动面包铺前，娴熟的用新鲜的海鲜给童夏换了一整袋新鲜出炉面包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老板娘是个浑圆高壮的黑人女人，指了指港口笑眯眯的告诉了蓝渊，这是刚刚货船从牙买加运来的正宗蓝山咖啡。

　　蓝渊一转头，看到童夏已经抱着咖啡和面包狼吞虎咽了起来。

　　看来，她还是更喜欢吃热腾腾的食物。他嘴角轻轻勾了勾。

　　塞了半个面包下肚，童夏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嘿嘿，西语‘谢谢’怎么说啊?”

　　“等价交换没什么可谢的。这些给你。”

　　蓝渊把一堆老板娘多给的零钱一股脑的塞进了童夏连衣裙的口袋里。那条连衣裙本来是白色的，现在已经灰糊糊的快看不出颜色了。

　　蓝渊一低头，顺势看到了童夏光着的脚丫子。

　　上船后她就没有穿过鞋子。一路小碎步跟着自己走到这里却一声不吭……想到这里，蓝渊的目光微微沉了沉。

　　“给我钱干嘛！明明是你请我吃东西的呀。”

　　抢着说话又急着咽东西，童夏猛的呛到了。蓝渊无奈的转身，伸手从面包铺里取出了一张折椅，拍着她的背示她坐下来慢慢吃。

　　童夏冲着他感激的眨眨眼，趁着蓝渊没注意，撕了一块面包下来，塞进了他的嘴里。

　　“好吃么？”

　　蓝渊的嘴巴机械式的咀嚼了几下，喉结一动把面包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嗯。”

　　童夏继而把自己的咖啡举起来，换了个边儿送到他嘴边：“你配一口这个咖啡，更好吃哦。”

　　蓝渊拒绝了。

　　童夏没有强求，低头数了数蓝渊给自己的钱，眼睛瞪圆----蓝渊的那些海鲜足足换了三千多米尼亚比索。

　　“钱对你来说肯定有用的。不多，你收着吧。吃过早饭我带你去找你的同伴。”

　　“你是说……大使馆么……”

　　她一下泄了气。

　　“随便是什么，把你送回你的族人身边。”蓝渊简单的回应。

　　童夏这才反应过来，软婶儿临走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意味着什么。

　　香喷喷刚出炉的面包在她嘴里一下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块，咽都咽不下去。

　　蓝渊看到女孩怅然发愣的模样，把咖啡往她面前推了推：“又噎到了？”

　　“我能不能留在你们身边？”她轻轻问道。

　　“理由。”

　　童夏想了想，虔诚回答道：“你们是好人。”

　　蓝渊没为这张“好人卡”所动：“我们每个人都有任务在身，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童夏无力的垂下了手，未语眼睛先红了一圈，讷讷点头：“也是，我一个聋子……好像确实帮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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