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语者

　　蓝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起身，背对着童夏看向不远处的码头。

　　阳光明媚，人群喧嚣处，“蓝渊号”停泊在一众或豪华或陈旧，或大或小的船只中，宁静的像是一轮蓝色的月亮，一尘不染。

　　童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总觉得远眺中的“蓝渊号”和身处其中时感觉有些不太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同，她一时间说不出来。

　　一想到即将来到的分离，她丧丧的放下了空下来的咖啡杯，挪到了蓝渊身边：“吃饱了。”

　　蓝渊眼里，童夏就像是个做错事，怯怯不敢抬头看老师的学生，偏偏手里还紧紧抓着面包，不舍得撒手。

　　“走吧。”

　　跟在蓝渊身后，童夏冲着老板娘说了“谢谢款待”。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小巷子。童夏满脸的不情愿，却又一步不离的跟着蓝渊。两个人各自沉默着。

　　主城区的干道里穿插着很多错综复杂的小路，铺着的石子起起伏伏不是很好走。

　　童夏一个没注意，脚底就被细碎的小石子刮了一下，她吃痛的哼了一声，弯腰抬起脚，看到了自己的脚掌磨了一层皮，密密的血珠透过莹白色的肌肤往外渗透着。

　　委屈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嘟起了嘴，停留在了远处。

　　蓝渊垂眸看了看她的脚，什么都没说，直接弯腰抱起了她。

　　“嗳？……”

　　童夏叫唤了一声，一个失重，整个人被蓝渊稳稳的托抱在了怀里。

　　“等会给你买双鞋。忍一下。”

　　话是说给她听的，蓝渊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她。他平视着前方，像全然不在意童夏的反应。

　　童夏百感交集，抿着嘴没给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公主抱呢。

　　从她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蓝渊浅棕色皮肤下微微凸出的喉结和坚实的下巴。他肌肉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更坚硬一些，身体的温度也比手心的温热的多。

　　童夏有些害羞的侧开目光，手环住胸口，静默中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前方商业区走去。

　　路两边的杂货铺都是本地人开的。花花绿绿的草帽、布包、薄纱和其他度假小玩意儿堆积在小路旁边，把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填塞的更为拥堵。

　　蓝渊身高和相貌本就引人注意力，再加上怀里抱着一个白净小巧的亚洲姑娘，吸睛能力更出众。两人一出现在步行巷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在一家小店门口，蓝渊把童夏放了下来。她蹦蹦跳跳的跳了进去飞快的给自己选了一双简单的白色布鞋。

　　老板是个细心的人，看到童夏流血的脚底后主动给她拿了消毒药水和创口贴。

　　两人道了谢付了钱就走了出来。

　　蓝渊下意识的就要再次抱起童夏，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凄凉的说道：“不用了……抱到最后还是要把我扔回大使馆。我自己就走好了。”

　　蓝渊：……

　　再往前走的时候，蓝渊有意放慢了脚步，绕到了童夏身后。

　　童夏心无旁骛的往前走着，蓝渊则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若有所思的目光久久的落在她身上。

　　走出了商业街，又往东走了八百米，两个人终于到了圣帕丁森大道的尽头。

　　童夏一眼就看到了蓝渊嘴里说的“三层楼的红房子”。中间那栋楼的楼顶，国旗飘摇在空中，楼前的岗亭里站着五个守卫。

　　“到了……我走了。”

　　童夏抬头看了看蓝渊，后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来得及跟大家说再见呢。”

　　“我帮你转达。”

　　童夏：……

　　她抬起了头，男人逆着光站着，和初见时一样，犹如一座高塔。她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谢谢……那，也祝你旅途愉快。”童夏的声音带上了鼻音。

　　“你也是，顺利回国。”

　　空气沉寂了两秒后，童夏突然冲上来抱住了蓝渊，声音涩涩哑哑：“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就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很感谢你出手相救……希望以后我也能找到能让我听到声音的人……”

　　束缚住自己的手臂出奇的细软，蓝渊身子一僵。低下头，只能看到女孩乌黑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那句话落地后，他的心脏突然不可抑制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他僵硬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会的。再见。”

　　童夏没抬头，松开他后就直接跑向了岗亭的位置。

　　女孩跑的很快，在靠近岗亭还有一百米的地方，那几个原本闲散的守卫突然严阵以待了起来。

　　童夏只顾埋头跑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他们已经端起了枪。

　　“停止！”守卫用西班牙语吼了一声后，见童夏毫无反应又换成了不熟练的中文再次吼道。

　　“站住！举起手！”

　　童夏依然没有听到。她擦了一把眼泪，一瘸一拐的继续往前跑。

　　在童夏身后不远，蓝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看到黑色的枪口后陡然凌厉了起来。

　　“童夏！别跑！！”

　　童夏一怔，抬起头就看到五把机枪对准了自己，黑洞洞的枪口像是猛兽的眼睛。彼时她距离大门只有三十米不到的距离。

　　腿一软，童夏吓得跪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举起了手。

　　如同一道闪电，蓝渊迅速跑到了她的身边，俯身把她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守卫们冲了上来，将两人被团团围住。

　　城里最近有些不太平。接二连三的暴乱弄得人心惶惶。刚刚守卫们老远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怂恿一个女孩往大使馆冲来，一个个全面拉响了警戒。

　　配上女孩脸上痛苦无助的表情，几个守卫当下就觉得这是送上门来的人肉·炸·弹。

　　童夏知道自己可能被误会了，可是被枪口指着的阴影在心里挥之不去。即便强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在蓝渊怀里，他还是抖得不像样子。

　　“没事，我在你身边，没人能伤害的了你。”

　　蓝渊的眉头紧紧蹙着，抬着手拍了拍她的背。

　　二十分钟后，大使馆的参赞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从看守所里亲自接出了两个人。

　　一杯热茶递到了童夏面前，她低头喝了一口，桌下的另外一只手却依然紧紧的拽着蓝渊的衣角，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 所以你是在巴哈马被人拐到了南加勒比海的？

　　参赞温和的笑着，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十分钟前，秘书已经核实了童夏的身份信息和出入境信息。但众人问起蓝渊时，他却三缄其口，只说自己是当地的渔民，并不是大使馆责任管辖范围内的公民。

　　“是的。”

　　童夏点了点头，怯怯的看了一眼蓝渊。他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

　　--- 记得东西在哪儿丢的么？

　　“可能在巴哈马，可能是在……”

　　她不记得被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了。她甚至不知道当时自己会被卖去哪里。

　　“在库拉索群岛附近。”

　　蓝渊补充道，“大约两百海里的地方。”

　　参赞眯了眯眼睛，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下蓝渊。

　　年轻人身材高壮，皮肤呈现浅巧克力色，看体格确实像是渔民，可是他的谈吐气质，以及一口流利的西语与中文却让参赞摸不清楚背景。

　　“两天不到的时间你们就从库拉索到了圣多明各……”

　　参赞说着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

　　蓝渊的回答很淡定：“船好。”

　　参赞：…………

　　调查对话的最后，那个皮肤黑黢黢的秘书在参赞的示意下给童夏送来了新买的衣服和随身物品。

　　递给童夏的时候，秘书对着她叽里咕噜交代了一串什么话。

　　童夏有些不好意思的比划着，用英语慢吞吞的回复：“对不起，我听不到……”

　　女秘书不会说英文，也不懂手语，求助似的看向参赞。

　　参赞对两个人的鸡同鸭讲有些无语，颇为不满的训斥秘书：“她是聋子嘛，你跟她说话不是纯属浪费力气？”

　　那话并无冒犯的意思，纯属脱口而出。

　　童夏虽然听不到，却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和表情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涨红了，垂下了头，嘴里说了一句“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就起身，抱着那些衣服一瘸一拐去卫生间更换。

　　目送女孩的身影的消失在了门后，蓝渊的脸也彻彻底底的沉了下去。

　　转交童夏的手续很简单。一张大使馆的公文递到了蓝渊面前，只要他签名就可以。

　　他快速的扫了一眼那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把刚刚谈话的内容重述了一遍。

　　关于童夏跳海后，到底是怎么被蓝渊救起来的桥段，虽然童夏自己都很是好奇，蓝渊却简单的用一句“他恰好在附近夜泳，看到有女孩子落水，就顺便救了她拖到了自己船上”，一笔带过。

　　参赞和童夏明面上都没有再表示什么异议。

　　而关于童夏能听到蓝渊说话这件事，两个人则极为默契的对谁都没有提。在参赞秘书面前，两个人没有产生对话。

　　文件送到他面前，蓝渊捏着笔，垂眸看着那份简单的公文，却迟迟没有落笔。

　　只要签上名字，他就可以摆脱童夏从这里走出去了。

　　而她也可以回到自己族人身边。

　　正在迟疑，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换衣成功的童夏走了进来。

　　蓝渊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秘书买的黄裙子是当地的台诺族风格的服饰，上面是类似衬衫的设计，下面接了一段白色的长裙。

　　瘦瘦弱弱的童夏把中裙穿成了长裙不说，瘦骨支棱的小身板儿此刻看起来像是一只翩然的黄色小蝴蝶。

　　“你是不是准备走了？”

　　童夏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怅然的望着蓝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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