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avoidable

　　克莱奥斯特拉兹对于隐居在冰雪之下的织法者抱有一种特殊的敌意。

　　这种感觉并非是与生俱来的，远在一万年前，蓝龙种族处于最为繁盛而辉煌的顶峰年代，织法者玛里苟斯在活跃气氛上是出了名的擅长，每一次龙族集会，只要是由织法者进行主持，任何龙族都会比平日里变得更富有活力与生气，就算他所挚爱的女王，龙后阿莱克斯塔萨也无法办到这点，两头远古巨兽更是曾聚在一起探讨过力量交换问题——当然，他们双方都没有抱认真的态度。也就是说，上古时代的玛里苟斯颇有令任何个体喜爱的特点，谁不喜欢开怀大笑呢？虽然克莱奥斯特拉兹将蓝龙族定义为过度的活泼，但那只是一种评价，他并不讨厌他们的活泼。至于对玛里苟斯的敌意……准确地讲，“敌意”一词有点太过沉重，红龙只是对这头身居高位的龙王的某些行为感到不满，这对他们之间的正常交流没有影响——不，应该是克莱奥斯特拉兹对他想要拉拢的潜在盟友表达出所想表达的观点，此行为有很高的完成度，可至于对方，即便掌管生命的红龙也难以揣度。

　　就像现在。伪装作精灵法师的红龙向勉强听自己一言的蓝龙王展现出恶魔之魂，与自称达瓦尔·普瑞斯托的“人类”影像，被碎冰和泥土覆盖的“人”扭动他怪异的身躯接近红衣法师，他专注地辨识着，乍然而止的话音与接踵而至的沉默才更让克莱奥斯特拉兹感到心悸。

　　“他让这些种族相互残杀、相互争斗，就像他所满意的那样，然后死亡之翼就开始挑选他心仪的跟随者，并将剩下的生命全部解决掉，由他自己。你知道他追求怎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除过他所挑选的，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即便是其他龙族，即使是我们。”

　　克莱奥斯特拉兹不断地劝说着，向他有机会取得的最大助力展现一切取舍利弊，幸好，尚且存有一丝理智的蓝龙王还是理解了面前这头不请自来、狂妄自大的红龙想表达的含义。玛里苟斯混合着泥土与碎石的古怪头部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怒吼，吼叫甚至震碎了红龙头顶的几柱冰塔，同时，在数座冰封雕塑的碎裂与四散飞溅中，他扭曲、怪异的形体再度开始变化。

　　“那时我支持他、还帮它说服了其他龙，我起誓与我的朋友并肩作战……然后导致了我这一族的灭顶之灾！就是那个背叛者杀死了我的配偶、我的孩子们，可他居然还活着，还活着！恶魔之魂，对，还有那个该死的圆盘……我却蜷缩、苟且着，自以为那条黑鬼已经完蛋了！”

　　冰块粉碎炸裂的咔咔声很快被洪钟般宏亮的嗓音所掩盖，玛里苟斯诉说着、暴怒着，他的形体实在太过于奇特与庞大，猛烈喷涌的怒气震动整个巢穴，法师险些都无法站稳。但巨龙很快停止了他的暴躁，他眯起仍掉落着碎冰碴的双眼，混合有泥土的脖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一条巨虫与一个巨龙头骨的集合体，他伸到克莱奥斯特拉兹面前，用讽刺不屑的眼神紧紧盯着矮小的法师，从鼻腔中喷出寒冷又带有挖苦意味的霜雾，连语气也从愤怒变为赤裸裸的嘲弄：

　　“看看这一切……而你、这一条红龙，失去的也不比我少！”

　　“是的，我已经失去太多了，但、还有为我们大家能挽回的——我去救出阿莱克丝塔萨。”

　　红龙女王的配偶深深埋下头，他因蓝龙之王的一席话而陷入了回忆与沉思中，爱人与全族身处危难的现实无可否决，屈辱的现状导致他的前半句回答毫无力量与气势，它是那么轻、那么几不可闻……可当克莱奥斯特拉兹想起自己到访的目的，与红龙女王双瞳中时常流露出的对一切生命的平等与爱护，她的注视柔和而慈悲，让他的胸腔中重新积满了力量，这份力量是如此温暖和强大，以至于他选择直言不讳，毫不惧怕自己满溢疯狂而无望的目标会被面前早已疯癫的龙王怎样地进一步嘲笑。

　　玛里苟斯的确这么做了。他终于看透——确定——这头红龙拜访自己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既不是为了宣告死亡之翼活着的消息，也不是渴望以此将自己从万年隐逸中唤出，他的目标真是伟大而充满奉献的爱，可由于太过伟大，以这头小红龙本身的力量绝无可能完成，所以……他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宏大的、令人喜悦的目标！前提是你能做到……那么告诉我，小东西，你将说出什么样的条件，作为向我请求助力的报酬啊？”

　　高高在上的蓝龙王冷眼俯视着红衣法师，嘴角却越发地向上扬起，那并不是因为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愉快与满足，只是这件事太过好笑，且生性傲慢的龙王不认为小红龙能给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条件，他胃口很大，却又格外得小，可都绝非这么一头红龙能够给予。但极具故事性的发展总是出乎满腹智慧的玛里苟斯的预料，当克莱奥斯特拉兹表明，阿莱克丝塔萨可以为蓝龙一族抚育后代，以报答搭救之恩时，他就明白自己已被这条渺小的红龙参透底细，因为他说出了绝对无法被拒绝的条件，即便着听起来就和红龙的计划同样颠覆，它的确提供出一个机会，一个让蓝龙王剧烈动摇的机会。他呆住了。

　　“但她不可能……这、可以吗……”

　　“我相信那是可行的，你知道她守护什么，以及她拥有哪一种伟大的力量。”

　　话音刚落，诡异的巨虫形体又开始变幻，面条般细长的身躯伸展得更为宽阔，又生长出四肢与双翼，变得更像一条名副其实的龙了——克莱奥斯特拉兹知道玛里苟斯被说动了，他绝也不会拒绝任何可能、任何尝试，但在释然的同时他又感受到了不满。他无法指明，这种不满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是一万年前他将被父亲抛弃的蓝龙蛋收集并保护时，或许是他在达拉然会面提瑞斯法议会中唯一一条情愿公布身份的蓝龙法师时，又或许是他得知这头雌性蓝龙的死讯时。其实红龙早明晰原因，并非一头龙对一头龙的敌意，而是一位父亲对一位父亲的不满：克莱奥斯特拉兹是高贵的生命缚誓者阿莱克丝塔萨挚爱的配偶，是掌控生命与魔法的天才，他深深地爱着自己与女王的每只幼崽，从他们还未破壳而出、甚至能否成功诞生都是未知数的龙卵时代就已然开始。与代替女王答允同其他种族孕育子嗣一事为这位女王配偶带来的负罪感外，红龙显然无法理解蓝龙王的行为：他关心自己种群能否繁衍生息，能否逃脱万年来黑龙双翼的笼罩，进而重振精神，却对龙蛋与后代疏加管理、照抚，即便死亡之翼身躯上钢板与铁链相互摩擦的刺耳响声不再那么可怖，玛里苟斯仍拒绝走出名为魔枢的巢穴，亲自去收整蓝龙军团仅剩的生命。

　　或许他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好地方，独自怀念过去，而疯狂是逃避的最优条件。这个想法在克莱奥斯特拉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但很快被他所遵奉为大事的计划掩埋得严严实实，他无比清晰地知道，机会恐怕只有稀少的这一次，而自己必须抓住它，否则……整个红玉巨龙军团会重蹈碧蓝巨龙的覆辙，因为恶魔之魂丧失所有的希望。

　　克莱奥斯特拉兹告辞后，回归形单影只的玛里苟斯没有再潜回巢穴深处，他只是堪堪卧在两座冰塔的中央，将头部与冰面尽量贴近，尽管这绝对称不上是一个舒适的姿势。他清楚，自己不日将离开此处，为了一枝生命垂下的橄榄枝。

　　如果那种未来真的能被实现，如果那种光明真的能重新眷顾自己的种族，如果晶蓝鳞片的龙类能再次翱翔天空……一时间，美好的可能激烈地切割、刺激玛里苟斯本就脆弱的神经，在视野明亮与昏暗的交接点，他再次窥见了成群的雏龙、与飘散光环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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