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萌且不自知

　　长剑刚插入胸前血肉，又化作微尘消散在掌中。点点光华重新凝聚出锋利的剑锋，含光背后的夯土墙化作齑粉，李念远持剑踏月步入虚空。

　　月色下，无数的虫蛇扭曲交织，形成一头硕大的毒龙，向二人所在的巷子扑来。

　　毒龙身长百丈，李念远纤细的身影恍如尘埃般渺小。半空中相聚，一触而分，毒龙撞在李念远剑上，李念远身形后退下坠，却无落脚之处。含光跃上房檐，将神行符贴在瓦上，一叠叠朝李念远身后掷去。

　　李念远踏上瓦片，稳住身形，拧身而上，投入毒龙口中。

　　“念远姑娘！”含光焦急喊道。接着他看到了一个近乎不可能出现的景象，一头苍白的巨龙从毒龙腹中窜出，再仔细看时，却又是无数的剑光似月华般从毒龙身上迸射而出。毒龙分奔溃散，断落的蛇虫又被剑光碾成血雨，再无复合的可能。

　　肩上的伤痛加上强行运功已令他浑身无力，足下一软滚落屋顶，跌入一人怀抱。

　　“李念远！”叶嫣然托起含光，面沉如水，“你交出玲珑塔，速回宗门领罚。”

　　李念远踉跄落地，面色惨然，似也受了内伤。望着叶嫣然和她身后宗门弟子，李念远动了动嘴，却一字未说。

　　“你们还不去拦住她！”叶嫣然吩咐道。

　　李念远也不看诸人，转身掠上屋檐，整个人融入月色般化作虚无。

　　叶嫣然恨声道：“下次再遇到此人，格杀勿论。”又看下怀中半昏迷的含光，忙唤道：“师兄？！”

　　含光闻音惊醒过来，看清来人后如吃了仙丹似满血复活，挣扎下地退到三尺开外，抱拳施礼一气呵成：“属下不辞而别，多有得罪，望宗主夫人海涵。”

　　含光退开倒不是为男女授受不亲，只因叶嫣然有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爱好，就是喜欢打扮娃娃。虽说她外表冷若冰霜，可内心却十分少女，喜爱各种可爱绵软的东西。叶嫣然幼时一段时日，是含光照料的。幼年时几次风寒发热后，含光醒来发现自己头上带着熊猫耳朵，身上穿着碎花小布袄，也不全然是女装打扮，似被当成了娃娃，什么可爱穿什么。坏事做绝的叶嫣然则蹲在榻前，一本满足。

　　叶嫣然眼中掠过些许失望，双手伸出：“师兄快快请起。只是我和青云的婚礼，师兄尚欠小妹礼物哦。”

　　又有一人窜到含光身边：“属下上次多有得罪，望宗主夫人恕罪。”

　　叶嫣然手伸在半路，瞅着单膝跪地的李念远。适才李念远与魔物一番缠斗，发丝凌乱，可这位宝冠束发，衣裳上下连个褶子都没有，半月形的眼眸明如秋水，包子小脸粉糯软嫩，竟比布偶还要可人。叶嫣然自然想到刚才的李念远是被人假扮的。再看李念远娇颜上梨涡乍现，又瞥见素衣如雪的师兄仰着小圆脸，忽然觉得心里软绵绵、麻酥酥，脱口道：“都起来吧。有什么事回去说清楚。”

　　“多谢宗主夫人。”含光说完如负释重昏倒在李念远身上，叶嫣然凑近含光，却发现他紧紧攥住李念远衣衫。难道如此不放心自己，她艳羡的看着李念远抱起含光。

　　因含光伤势，叶嫣然让出自己的马车。因魔蛛有毒，含光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汗湿重衫，说起胡话。

　　“念远姑娘，杀了我，杀了我！”含光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长睫掩映下的凤眸水光涌动。叶嫣然握住他的胳膊，发现掌下简直是皮包骨头。她斜睨李念远，脑补了一段李念远始乱终弃的故事。大衍皇朝，和以往不同，不论男女，任何官职甚至皇位也可以能者居之。因此，皇室女子作风很是放荡，除了正夫外面首无数。就拿李念远亲姐平安县主来说，当朝两大文豪都为她争风吃醋，什么“清晨鸣天鼓，飙欻御双龙”的诗句想想都下流。有其姐必有其妹，自己这单蠢的师兄，很容易被吃干抹净的。

　　含光突然一坐而起，抓住叶嫣然肩：“快杀了我，只有我死，魔族无法解封玲珑塔。”“我……”叶嫣然懂了含光的意思。含光以天人五衰为代价封印魔主，那只有含光性命攸关的心头血可以解封，若他彻底灰飞烟灭，解封的媒介就彻底消失了。叶嫣然作为宗主夫人，当然知道孰轻孰重，更何况宗门人从小就知道舍生取义的道理。一方面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师兄，一方面是天下苍生的生死，她手微微抬起，把含光按回榻上。

　　“我和青云第一个孩子就姓白。”叶嫣然拍拍含光的手。含光凤眸浮现笑意，嘴角轻扬。

　　叶嫣然起身下车，掏出一叠火符，拍在车身上。

　　“你这是作甚？！”李念远一把拉住叶嫣然。

　　李念远乌溜溜的眼眸清澈如幼童，一眨不眨的盯着叶嫣然，后者别过脸哑声道：“这是命令！”

　　“那好歹马是无辜的啊。”李念远向马车前走去。

　　叶嫣然眼眶通红，银牙紧咬：只是马么!只是马么！师兄才是无辜的。想不到在李念远心中，师兄还比不上一匹马。可回头一想，贴上火符让含光化为灰烬的不正是自己。

　　李念远过去，弹了弹马耳朵，马抖抖耳朵，扭头看向李念远。李念远飞身上马，一抖缰绳，喝道：“快跑！”

　　叶嫣然目瞪口呆看着马车横冲直撞，从她身边掠过，还未等她出声喝止，就见含光从马车中闪身而出，消失在树林中。坐在马背上的李念远收住缰绳，目瞪口呆望向叶嫣然，显然也懵了。

　　含光跌跌撞撞走在林间小路上，面色青白如鬼。他知道最后总有人会破坏死局，但是无论如何同门都是出于好心，又何必让他们背负杀孽，不如自我了断。

　　含光摸出火符，准备烧死自己，忽又想到达官贵族一个残忍的珍馐菜肴，让鹅在火上走，烫熟脚掌在割下来，在那之前，鹅犀利的叫着。想到这，含光哆嗦了下，原来自己远没那么坚强。他默默地向前走，希望找到一个湖泊，抱着石头沉到水底。

　　林间小道尽头，波光粼粼。“湖！”含光飞速向前奔跑起来，仿佛渴了许久的人看到水源，可惜别人是为了生，他是为了死。

　　跑了几步，足下一软，含光就势滚到湖边，攀住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有种雪落梅花的幽香，还绵绵软软的。晕乎乎的含光用手比划了石头，还挺细溜，他一发力没抱起来，又倒在石头上。

　　石头一滚，上下翻转，含光睁眼一看，就见李念远撑在他上方。原本这场景是有几分暧昧的意味，可李念远额上显出犄角，纯黑的眸子变为淡金色，定定的打量着含光。含光觉得腿上沉重许多，往下一撇，只看到李念远裙外露出一截布满鳞片的粗尾。

　　含光奇道：“你是龙？！”

　　李念远不答，伸出一只手，向含光衣襟摸去。

　　含光出手按住，喝道：“放肆！”

　　李念远止住含光的手，从他胸口把神木之晶掏了出来，捏碎送入口中。她苍白的面色好瞬间好似被打上了胭脂，变得粉玉般光泽动人，眼眸变成纯黑，眸光略带惋惜的看着含光。

　　随着神木之晶被取走，含光似陷入了冰天雪地的包围，嘴角惨白，眼神涣散，他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不是李念远，为何假冒她。”

　　李念远俯身在他耳边道：“我自然是李念远，永远都是太微宗门人。玲珑塔被我放在了极地之渊，无人可以取得。而国师死后，也无人可以再打开封印。”

　　含光凤眸瞪大，望着李念远道：“当真？！”

　　“若我有半句谎言，我魂魄将被居于九幽之境，永世不得超生。子孙世代为奴为婢。”说完李念远说完扣住了含光的颈项，“国师的心愿不就是消除魔患，如今得偿所愿，是可以上路了吧。”

　　含光呼吸不畅，却也不挣扎，只是脑海中少女巧笑倩兮的影像渐渐明晰，他喃喃道：“那她是谁？”

　　“她是龙，而我是李念远。”李念远手上发力，含光双眸紧闭，嘴角涌出鲜血，样子十分骇人。

　　忽地李念远缩回手，脑袋往旁偏去，一道剑气将她头上发冠削落。

　　和她一般无二的少女伫立在河畔，素手翻转，林间、湖泊顿时水汽蒸腾。李念远手上显出长剑，淡淡说道：“连你也来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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