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萧萋萋醒来，惊悚地发现除了她和江唯止，戏园子里其他人都不见了，更惊悚的是自己竟然枕在江唯止的肩头。她瞠目结舌，语无伦次，“这……人呢？”

　　江唯止静静说道，“戏散场了，人都走了。”

　　萧萋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没走？为什么不叫醒我？六哥他们呢？”

　　江唯止理着衣袖，只回答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请王爷和王妃先行离开了，他们二人多些相处的机会是好事。”

　　萧萋萋一想到那二人便忍俊不禁，嘿嘿笑道，“想不到六哥还有此等本事，能让顾红莘这样才貌双全、自视甚高的美人折腰。”

　　闻言，江唯止牵起嘴角微微一笑，“你们萧家人在这方面向来很有天赋。”

　　萧萋萋被他笑得背脊发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她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一掸衣摆，粲然笑道，“你休沐这么些天也没闲着，今日我便带你放松放松，如何？”

　　建宁城由居中的一条南北干道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市以店铺酒肆为主，井然有序，西坊则鱼龙混杂，赌坊青楼云集，环境稍显乌烟瘴气，但因不乏名门子弟混迹其中，所以官府管理起来束手束脚，多年来不衰反兴。

　　对于萧萋萋所说的“放松放松”，江唯止本就不抱希望，所以当一座赌坊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毫不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意料之中的释然。

　　“瞧着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逢赌必赢。”换了一身男装的萧萋萋掂着手中的钱袋，胸有成竹地盯着赌坊的招牌道。

　　“去去去，没钱就赶紧滚，别搁这儿占地方。”赌坊伙计不耐烦地将一个青年男子撵出门外，语气恶劣。

　　被撵出来的男子朝门口吐了一口痰，缩着身子将身上的秋衫裹了裹，骂骂咧咧道，“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等日后大爷发迹了看你怎么后悔！”

　　伙计讥讽道，“是是是，你可赶紧发迹吧，到时候让我跪在地上给你舔鞋面儿都成。”说完便朝萧萋萋他们笑脸相迎道，“欢迎二位贵客，里面请。”

　　“听那人的口音好像不是京城人士？”萧萋萋望着男子渐走渐远的背影道。

　　伙计答道：“是个外地人，不过来京城应该也有些年头了，天天在这片儿待着，几个月前还有几个钱，近来连件冬衣都穿不上了，还整日往这里跑。”

　　“听口音像是丰州人士。”沉默着的江唯止突然开口道。

　　萧萋萋看他淡定的面色，笑道，“那与你也算是同乡了。”

　　伙计马上机灵地接道，“那种人当然不能跟这位爷相提并论，这位爷一看便是位贵人。”

　　萧萋萋问：“那你看我呢？”

　　“您自然也是贵人。”伙计答道。

　　“那你看我与他谁更贵人一些？”萧萋萋继续问道。

　　伙计干笑道，“都是大贵人都是大贵人……”

　　江唯止一直都知道萧萋萋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一点在太学执教时他便发现了，只要是她愿意听的课业她都会掌握得比其他学生快一些，而且往往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举一反三，只不过她向来不喜欢在课业上多下功夫罢了。在一些她感兴趣的旁门左道上，她的这股聪明劲儿就更加明显了。

　　入了赌场之后，与其说是她来带他玩，倒不如说是他来看她玩。她如鱼得水地从这张桌子窜到那张桌子，手中的钱袋越来越鼓，不一会儿就装不下了。

　　萧萋萋留下两个银锭子，得意地将钱袋往江唯止手中一塞，动作英姿勃发，笑容明媚若春光，“我这手艺可还行？”

　　江唯止一手握着钱袋停在半空，浅笑清扬，“大开眼界。”

　　第一次收到江唯止这么高的评价，萧萋萋不禁飘飘然，自豪道，“即便哪天被褫夺了爵位，凭着这身本事我也定然饿不死的。”

　　江唯止凑至她耳边，吐音如呵气，“江某绝不会让公主饿死的。”

　　霎时间，萧萋萋感到背上的汗毛通通立了起来，紧握住手中的银锭，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我也不会让江大人饿死的。”

　　从赌场出来，时间已近晌午，萧萋萋便领着江唯止去了小食摊子。

　　“江唯止，你偏好酸甜咸辣何种口味？”萧萋萋扯着他的衣袖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江唯止低头看拽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白皙纤细，却比寻常女子的柔荑多了几分力道。他微微弯着嘴角反问道，“公主呢？”

　　萧萋萋笑答，“当然是辣，无辣不欢，皇兄都说我不像是在建宁城中长大的，倒像是从蜀地出来的，兴许是以前跟着孙副将他们养成的口味。你是丰州人，应该喜食甜食吧？”

　　江唯止望着她轮廓秀挺的侧颜，说道，“辣的我也可以接受。”

　　萧萋萋有些意外地瞅瞅他，“看你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的口味会比较清淡一些。”

　　江唯止垂眸，“从前是。”

　　他这么一说，萧萋萋想起来了，以前他的口味的确是挺清淡的，第一次吃辣还吃得进了医馆。

　　在太学的时候，江唯止一直不肯赏脸接受她的邀请，萧萋萋便想了个法子请他吃饭。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萧萋萋特意花重金聘请望江楼的大厨做了几个拿手好菜，装在食盒里兴冲冲地提着去了江府。

　　萧萋萋一进江府大门就看到了正在打扫院子的小书童江琴笙，江琴笙自知拦她不住，已经懒得管她了，自顾自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萧萋萋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小琴子，快过来，有好酒好菜。”

　　那时候的江琴笙年纪尚小，还没学会像现在这样毒舌损人，待她也算有礼有节，他停下打扫的动作，彬彬有礼地询问：“萧公子有何贵干？”

　　萧萋萋瞅着他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江唯止，探究地问道，“小琴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江唯止的私生子？”

　　刚巧走出书房的江唯止听到这句问话，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冷哼道，“令萧公子失望了，江某还没有能力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萧萋萋斜睨着他，一脸揶揄的坏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没有能力？”

　　江唯止的脸色由黑转青，又由青转红，咬着牙羞怒道，“萧拾湮，有事快说，没事快滚。”

　　江琴笙在一旁摇头叹气，他们家克己复礼的公子好像每次遇到萧公子都会举止失态，每每忘了礼仪涵养。

　　萧萋萋立刻伏低做小，讨好地笑道，“拾湮多次相邀江少卿都拒绝了，想来江少卿定是公务繁忙无暇拨冗，所以我今日特意带了几个小菜登门拜访，还望江少卿给份薄面。”

　　江唯止冷着脸回绝道，“不劳费心，请回吧。”

　　萧萋萋愁眉苦脸地耷拉下肩膀，一边故作伤怀状，一边斜眼偷瞄江唯止。

　　江琴笙在一旁看着萧萋萋可怜兮兮的神情，心生不忍，帮腔道，“公子，既然萧公子有这份心意，那便……”

　　江唯止不发一言地看了她半晌，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转身抬脚走开，走出两步后，冷冷开口道，“还不跟上。”

　　萧萋萋面色一喜，朝江琴笙一个抱拳，咧嘴笑着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食盒一打开，只顾着兴高采烈的萧萋萋没有发现江唯止的脸色僵了僵，当然，即使她当时发现了也不会联想到这脸色背后的含义。

　　萧萋萋热情地给他布菜递筷子，滔滔不绝道，“你可知道请望江楼的黄大厨做这几个菜有多么难，这半个月来我每日一大早便去望江楼守着，直到今日黄大厨才有说有空给我做菜。这几道菜色也是我精心琢磨了半个月想出来的，都是当下时兴的菜品，你一定得好好尝尝，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江唯止失神地看着面前几道菜，光是看着红通通的颜色都能感受到浓烈的辣味。

　　见他举着筷子无从下手的模样，萧萋萋夹了一块干煸牛肉放到他碗里，推荐道，“这牛肉香辣入味，肉质劲道而不柴硬，我最喜欢的就属这道菜了。”说完双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江唯止盯着那块牛肉犹豫了很久，最终表情僵硬地用筷子夹起放入口中，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显得很是坚忍。

　　萧萋萋，“怎么样？是不是美味至极？”

　　江唯止眼中浮起一层雾气，迷蒙地看着她，呆呆愣愣的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第一次看到江唯止这副模样，萧萋萋觉得十分稀罕，只道是菜好吃得让他失了神，再接再厉地拼命往他碗里夹菜，连声道，“千万别客气，喜欢就多吃点。”

　　江琴笙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他们家公子双目含泪、神情呆滞地坐在桌边，萧萋萋马不停蹄地往他碗里塞菜。

　　一看那菜色，江琴笙脸色丕变，担忧地惊呼道，“公子！”

　　江唯止扭头看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略微泛白，却又矛盾的透着一抹红晕，秀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微微打湿了鬓边的墨发。

　　江琴笙赶紧跑到桌边，给江唯止倒了一杯凉水，向萧萋萋嗔怪道，“萧公子，我们家公子不吃辣的。”

　　萧萋萋一怔，笑容僵在脸上，抱着一丝侥幸问道，“稍微吃一些应该没关系吧。”

　　江琴笙神情很严肃，斩钉截铁道，“吃一点都不行，我们家公子一直胃都不好，酸辣之物都不能吃。”

　　萧萋萋这次是真的愁眉苦脸了，自责道，“江唯止，对不起，你还好吗？”

　　江唯止喝完一杯凉水，脸色煞白，声音沙哑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胃疼。”

　　萧萋萋也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找人安排马车拖着江唯止直奔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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