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围观日常

　　沈宁对张熙朝本来就有几分惧怕，心下一时不稳，手下的音就虚了几分。沈宁和柳湘湘都是练琴数十载的人，对琴音十分敏感。柳湘湘狐疑地看了沈宁一眼，沈宁凭借了脑海里的记忆，马上就调整好了自己。

　　毕竟初练琴的时候，这首曲子已经在手下过了千百遍。就算脑子不清楚，手上的记忆却是不会忘记的。

　　琵琶声音清脆，古琴声音低沉。一个是烟花名怜，琵琶的清脆声音，如同珠子砸在白玉盘中，柳湘湘的轮指均匀有力、琴音颗粒分明，不愧是苦练多年的琵琶圣手！状元郎此刻脱下官袍，但着青衣，反倒有魏晋时候世家公子的风流多情，古琴声音反可有这种名士风范。

　　众人都有些看痴了。

　　张熙朝看着沈宁弹琴，以为这位状元爷能凭借如此年纪高中，必定下了苦功夫读书，没想到通音律至此。他虽然不会弹琴，但以一个门外汉的感受来说，也能知道这位沈状元琴艺出众。

　　不知不觉间，一壶茶都凉了，他放置在手中的那杯茶也是一口未动便凉了。

　　底下赵霖和魏延都在看沈宁和柳湘湘弹琴。

　　说实话，两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早年间，溜须走马，什么样子的美人没见过。便是这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闺阁女子，若是赵霖要求娶，也是趋之若鹜的。

　　可赵指挥使却不是个轻易成家之人，若是没有入他眼的女子，他是如何也不愿意轻易成亲的。

　　本来也有一桩婚事，只是赵霖自己不满意。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仗着读过几本书，会几句酸溜溜的诗词，一个赛一个心气高，他看着着实不喜欢。

　　赵霖望着沈宁皎好的脸庞，头一次认同魏延的话，这样的人若是一个女子，如此风姿，该折煞多少人。

　　沈宁却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弹完，赶紧离开此地。

　　所谓美而不自知，便是如此，而如此一来，风情便更为动人。更何况美人善抚琴，风华无两。

　　柳湘湘能在秦淮遍地名伶中脱颖而出，靠的不仅是美貌，更是文采和琴艺。

　　好不容易，一曲毕。有人手中酒水未动，有人眼睫未动，久之，才有人反应过来，叫沈状元和柳姑娘再弹奏一曲。

　　柳湘湘眼眉流转，问沈宁意下如何。

　　沈宁虽是不忍拒绝一个美人的盛情相约，但是还是推脱道：“沈某人不胜酒力，欲早些回府休息。若是他日有缘，彼时再来一曲吧。”

　　柳湘湘看她去意已定，便不好强作挽留，双膝弯了弯，目送沈宁一掀袍子，从位子上站起来离开。

　　沈宁才走出几步远，后面的柳湘湘却开口说道：“久闻沈状元大名，听说沈状元不仅策论写得好，诗词歌赋也颇有造诣。湘湘闲时亦做了几首诗词，望沈大人指点一二。湘湘已经吩咐侍女备下了醒酒汤，沈公子不妨到湘湘房中醒醒酒。”

　　沈宁愣在原地，她只是想脱身，喝酒之事也只是推脱之词，哪里是想到花魁的房中和醒酒汤的。

　　众人哗然。

　　议论纷纷，谁不知道柳湘湘清高，根本不见客。连重金请她弹奏一曲，也要看柳湘湘自己的心情。尽管如此，京城世家公子或者高官反倒对柳湘湘趋之若鹜。何曾听到柳湘湘亲自邀请人论诗啊。

　　魏延忿忿不平地在手中地就被砸在桌子上，说：“岂有此理，老子不过叫她弹一曲，她万般推脱不肯来。到了这位沈状元，却是紧着上去。这是什么道理！”

　　赵霖倒是没所谓，说道：“你看看你是诗词做得好，还是抚琴得好，还是风姿过人？”

　　魏延看了看自己，被噎了一下。倒也不说话了。

　　粗人一个，那酸溜溜的诗词不做也罢。

　　翰林院的同僚都用一脸羡慕的眼神看着沈宁。

　　沈宁也不想当众给这位花魁难堪，只能应下了，说道：“那就有劳柳小姐了。”

　　“公子请。”

　　柳湘湘在前头引路，沈宁在后头跟着。

　　被留下的宾客都是一脸意犹未尽，眼巴巴地望着柳湘湘离去的身影的。

　　沈宁可以感受到背后各种眼光，叹了口气，她也不想的。

　　张熙朝望着沈宁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离座。

　　身边随行的侍从问道：“大人，到何处去？”

　　张熙朝道：“回府。”

　　门口的轿子已经备好了，张熙朝掀开轿帘，钻进轿子里，坐定了便不再动，闭目养神。

　　轿子摇摇晃晃，他还是坐得笔挺。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张府，随从轻轻叩轿身，张熙朝便从轿子里出来了。

　　张熙朝的贴身侍从低声说：“李幕僚说是要找大人。”

　　张熙朝淡声道：“叫他到书房等着，我过会儿便来。”

　　张熙朝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衣便来拜见母亲。

　　张夫人在厅里会见几个管账的婆子，张熙朝胞弟的夫人此时恰好也在。

　　二夫人是个温软性子，甚至是有些软弱了。原来家里是想给张熙朝娶亲，才到张熙朝的胞弟。怎知，张熙朝迟迟未娶妻。张熙朝幼年丧父，十分孝顺母亲，却是在亲事上迟迟未松口。

　　张夫人也顾不得长子娶妻后、此子方能娶妻的礼法，索性给小儿子先娶了房媳妇。

　　张夫人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力不从心，渐渐地把手头的事情都交给二媳妇了。

　　可这二媳妇哪里都好，才过门没几个月就给家里添了丁。如此嫁来几年了，也没什么错处，唯一不好的，就是性子忒软了，老是给底下有脸面的婆子牵着鼻子走。

　　张夫人就盼着老大能娶个能干的媳妇，把中馈交给大媳妇，就不必她如此操心。

　　张夫人正在数落儿媳妇：“你就不能硬气起来，那些个丫鬟婆子，轻则打几个板子，重则发卖出去，哪里由得她们倚老卖老。几个小子仗着主家的势力作威作福。你大哥在朝廷官做得大，树敌也多。要是传到那些御史耳朵里，奏了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可怎么办。”

　　二夫人唯唯诺诺地说道：“是我不好，不怪她们。我年轻，那些婆子都是伺候母亲和大哥的，哪有我数落她们的道理。”

　　张夫人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你告诉我，我来发落她们。”

　　正在说话间，张熙朝便来了。

　　张熙朝道：“拜见母亲大人。”

　　张夫人道：“起来。”说完气不打一处来，大儿子孝顺是孝顺，家里全部依仗着他，小儿子在六部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呢？

　　二夫人行礼道：“拜见大哥。”

　　张熙朝淡声道：“不必多礼。”

　　二夫人是极怕这位大哥的，话都不敢多说。

　　二夫人安静地伺立在张夫人的身旁。张熙朝除了来看母亲，很少进内院，对于自己安静得有些过头的弟媳一直没怎么注意。

　　张熙朝看母亲那样就有些头疼，他明白母亲心里想什么，每次来都要催他成亲。

　　张熙朝示意身边的随从把一支有百年的人参交给张夫人身边的嬷嬷，随从说道：“老夫人，这是大人特意托人找来的，上百年的人参，国库里都找不出几支。特意来孝敬您。”

　　张夫人冷哼，她补身体有什么用，不如早些找个媳妇回来传宗接代来得好。

　　张夫人道：“我给你看了几家女子，都是万一挑一的，没有一个不好的。”

　　张熙朝道：“我户部还有事，还要到书房去一番。母亲好生歇息吧。”

　　张夫人明白张熙朝地推脱之意，反正好说歹说了，也没什么法子，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也尝试给张熙朝的房里放几个丫头，收是收了，可是把那几个丫头找来一问，根本就没见过儿子几面。更别说是碰她们了。

　　饶是张熙朝这样内心稳重的人，出了母亲的院子也难免呼出一口气。

　　张熙朝抬头看了眼树梢上升起的月，内心也有几分孤寂之感。想起书房李幕僚还在等着，于是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去。

　　还是先把户部一堆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第二天，翰林院

　　沈宁刚刚踏进翰林院，还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同僚们都围上来，对着她挤眉弄眼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昨夜和柳姑娘做了什么？”

　　沈宁简直焦头烂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昨天她不过是喝了碗醒酒汤，再指点了一下柳湘湘的诗词就离开了。什么春宵，什么值千金！胡闹。

　　沈宁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同僚们哪里肯相信，还是围着沈宁，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是不会罢休的。

　　沈宁撑着头，说道：“你们可别毁坏柳姑娘的声誉。我不过喝了柳姑娘一碗醒酒汤而已。”

　　忽然，众人一下子就从沈宁的案牍前散开了。沈宁抬头就是张大人的脸。

　　她赶紧翻开桌上的一份公文，假装看了起来。

　　张熙朝冷哼一声，绕过她往里面走去。

　　正当沈宁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耳边一声：“沈宁，进来。”

　　众人都对沈宁小声道：“还不快去，张大人叫你呢！”

　　沈宁头一疼，立刻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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