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围观日常

　　徐铭拉开一把椅子，亲自请张熙朝入座。

　　按理说，徐铭任工部 ，向来不可一世，跋扈不已。仗着自己的爹是阁老，在朝廷上作威作福、欺上瞒下已久，怎么可能对一个户部侍郎卑躬屈膝。

　　可这次，他却是连张熙朝手边的茶水都亲自倒。

　　徐铭是春香楼的常客，但张熙朝却是几乎不来。

　　张大人公务繁忙，几乎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平时最多也就是跟两三挚友烹水煮茶，加上家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哪里知道女子的妙处。

　　张熙朝说：“徐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请讲便是，不必以徐阁老的名义把我叫出来。”

　　徐铭自知理亏，只能赔笑。他原来想送张熙朝几个美人或者珍贵字画，便是这春香楼的头牌花魁也不成问题。可谁知，这张熙朝油盐不进，不仅对珍贵字画不感兴趣，那几个美人也被送了回来。

　　那可是他专门花了银子从金陵有名的烟花柳巷买回来的。

　　徐铭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张大人可是天玺二十三年的状元及第？我记得那一年你是连中三元，我父亲是当时的主考。你考中了状元，就拜入父亲的门下，到现在已经十年有余。

　　这十年来，你在翰林院的时候，父亲对你仿佛亲子，不吝栽培。你从翰林院一出去就到户部去了，再后来调任大理寺，不到几年前就当上了大理寺卿，再然后任户部侍郎。户部尚书身体不好，眼见没多少年就要辞官回乡了，这户部还不是你说得算？离内阁也就差一步了。”

　　张熙朝知道徐铭叫他出来不怀好意，这番话字里行间都在邀功，他不爱和徐明这样的人混迹在一起，只是碍于老师的面子，才勉强赴会。加上徐铭现在说得话，他还能不知道他想干嘛？

　　张熙朝微微抿了抿手中的茶，笑道：“多亏了阁老，才有我的今天。阁老的恩情我不敢忘，所以为官战战兢兢，一点私心都不敢有。”

　　徐铭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索性也不跟张熙朝打哑谜了。小徐大人哪里有这般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

　　徐铭把话敞开了说：“户部的事情你一直在管，前几年给浙江修的河道的账簿在你手中是吗？”

　　“不错。”

　　徐铭再说：“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人看过账簿？”原来修浙江河道的时候，户部尚书是他们的人，可是这几年换了杨次辅那边的人。原来想着都是陈年旧账了，谁还会去注意，可是偏偏浙江那条河道出了问题。难保有心人把账簿翻出来。

　　张熙朝说：“户部我之上，还有尚书大人。”意思就是户部虽然现在是我在管，但是也管不到顶头上司的手上。

　　“明人不说暗话，浙江出了事，本官需要看那本账簿。”

　　“恕难从命，若是要看账簿，大人自可通过内阁批准，到户部提取便是。何故偷偷摸摸。”张熙朝说道。

　　徐明总不能说，账簿有问题，自己从修河道的款项里拿了不少吧！

　　按理来说，本来不会出现问题。本来修河道，他拿走几十万两，京城里还有那么多相关的官员一起分是没问题的。下面的人少拿点，河道还是可以修七七八八的。

　　怎么就出了问题呢！准是江浙那边的官员手太黑，不知不觉就摸走了那么多。

　　徐明紧紧攥住双拳，说道：“好你个张熙朝，跟我在这里打太极。若没有我父子，能有你今天？”

　　张熙朝面目不改，依旧不卑不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阁老恩情自然是不敢忘，但是君父在上，若没有皇上的赏识便没有熙朝的今日。”

　　“你……”

　　“内阁议定，户部管账，工部拿银子修河道。三方向来是不相管的。规矩不能破。”张熙朝坚定地说。

　　这天下自然是皇上的天下，可是皇帝修仙问道几十年，若是没有他们徐家治理国家，不知道国家该乱成什么样。美名皇帝全拿去了，剩下了骂名全是他们徐家担的，他们为国家如此操劳，拿这些银子也是应当的。

　　“若是我父子倒台，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熙朝依旧不为所动：“阁老洁身自好，也常常告诫熙朝。何来倒台一说！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

　　徐铭望着张熙朝坚定的脸，就知道这人就是块石头，根本无法打动，再说下去也是徒劳。他徐明自出身来就没受过这等气。当下拂袖离开。

　　张熙朝还是淡淡的表情。

　　等到徐铭走了，张熙朝的幕僚担忧地说：“大人如此拒绝徐大人，难保徐大人记恨在心。以后在朝不好做啊。”

　　张熙朝摆手道：“无碍。”

　　桌上茶水已经凉了，张熙朝吩咐人去取一壶热茶来。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嘴角露出冰冷阴郁的笑容，徐家这棵苍天大树，也要倒了。

　　随从端了一壶茶回来，张熙朝慢慢地喝着，他是极少出来应酬的。张大人是个极其严肃端正的人，通身的袍子整整齐齐的，一点褶子都没有。连脚上的鞋子都没有灰尘的存在。张大人出入都要乘着小轿，极其厌恶染上脏污。

　　就是连来酒楼里，桌子椅子，杯子茶壶都是要随从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才放心。

　　突然，张熙朝闻见酒楼爆发出喧闹。

　　打发随从去瞧。随从回来说是，春香楼的花魁柳湘湘和新科状元沈宁要斗琴。

　　张熙朝饶有兴趣的转着手中的酒杯，沈宁啊？好几天没看见了，想必是在翰林院闲的很，所以才有雅兴出来跟一个风尘女子斗琴。

　　沈宁此时焦头烂额，她可不喜欢出这种风头，还斗琴？这个斗字一点都不适合她！

　　沈宁本来想不应，大家起哄一下便会过去。

　　可是，大家的兴致不减反增。更加高声喊沈宁的名字，沈宁扶额，气不打一出来，抬头看见赵春林幸灾乐祸的表情，便是脾气再好此时都不免气打心头来。

　　这赵春林，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柳湘湘：“沈公子何在？可否赏脸一番。”

　　还没等沈宁回答，沈宁就被同僚们推出去。

　　同僚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沈公子在这，能得柳姑娘这样的美人琵琶一曲，自然是不胜荣幸的。”

　　沈宁低声对同僚们反抗道：“这哪来的琴啊！要去你们自己去。”

　　同僚们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烟花之地还怕没琴，正说话间，柳湘湘的侍女就抱了一把琴出来，并且放置在柳湘湘的身边。

　　翰林院的几个进士都感叹于柳湘湘琵琶半掩面的风情，一把细腰盈盈而握，纤纤玉指宛如削葱根，一双桃花目眼波流转之间都是秦淮河岸名妓的风情。要是自己能弹琴，早就抢着上台了，当下看沈宁的眼神就是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样。

　　沈宁知道再推脱下去就扫兴了，硬着头皮走到柳湘湘的身边。

　　沈宁头皮发麻，还是坐定在椅子上，手上轻轻拨了几声，开始调琴。

　　柳湘湘看着这位认真调琴的状元爷，一丝不苟的专注的眼神，无端就是撩人心扉。

　　柳湘湘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公子可是要弹何曲子？”

　　沈宁想了想此情此景，说道：“姑娘可会弹凤求凰？”

　　“奴家学艺不精，倒是会得一二。”

　　沈宁想，柳湘湘虽然年少成名，艳名传遍秦淮两岸，连京城的烟花柳巷间都流传着她的芳名，难得的如此谦虚，顿时都起了几分好感。

　　沈宁说：“姑娘谦虚了，沈某人不才，让姑娘见笑了。”

　　“状元爷风姿绰约，何来见笑一说。”

　　一个抚琴，一个弹奏琵琶，才子佳人相得益彰。

　　都是容貌异于常人，看起来郎才女貌，今日的琴音相合必定传为一个风流佳话。

　　沈宁专注抚琴，忽然眼风瞥见二楼雅间窗台上的张熙朝。顿时心境不稳。向来严肃端方、洁身自好的张大人怎么会来逛青楼。

　　自己这几天在翰林院游手好闲，还被上司逮住逛青楼，这结局肯定不妙啊。

　　张熙朝看着底下的沈宁抚琴，这人生得比名怜都好看，跟柳湘湘一块不知道还以为是秦淮两岸来的是一对俏佳人，哪有几分状元爷的样子。

　　看来是这几天没让她做事，她倒是空出时间便往青楼里钻。小小年纪，就开始寻花问柳。

　　看着张熙朝冷淡严肃的眼神，沈宁想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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