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徐达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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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鞑子行凶


      元至正六年(公元1347年),黄河再次决堤,大江南北哀鸿遍野,饿殍满地。而朝廷要员只顾互相倾轧,争权夺势;地方官一心搜刮民脂民膏,谄上欺下,卖官鬻爵。百姓们在水灾、饥荒与战乱中茫然不知所措,一部分青壮年则选择背井离乡,到异地寻找一线生机;老人和幼儿则守着自家的祖屋,既然横竖总是一死,老死在家也总比做孤魂野鬼强。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时节,春风已吹醒了神州大地,让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枯草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只可惜四野躺满了饥民,那些草刚长出鹅黄的嫩芽,便被迫不及待的百姓们掐断塞进嘴里充饥。
      一匹健马在钟离县的黄尘古道上飞驰而过,那马通身赤毛,膘肥体壮,通身的腱子肌鼓鼓的,四蹄飞奔,马上一蒙古装束的武士也是身形彪悍,一身锃亮的铁盔伴着佩剑有节奏的摩擦之声,令那些早已饿得两眼发绿、浑身浮肿的百姓们又羡又妒,望着马蹄子溅起的那股烟尘直吐唾沫:把这些鞑子们喂饱了,天下的汉人就吃不饱了!
      那马上的武士对眼前的情形却视而不见,这些汉狗们生来就低人一等,而且人数那么多,饿死几个也没什么打紧的!他双眉一扫,便进轻车熟路地拐进一个约八百人居住的小村徐家庄。那武士忽觉口渴,伸手一掏腰上的水壶,仅仅倒出几滴水,便勒住马辔四处张望,想向哪家村民讨口水喝,顺便也拿点儿值钱的东西——只要他瞧上眼的,谁又敢说个“不”字么!
      也许是这村子太穷了,好几户人家的土墙都东倒西歪,连门窗都没有,屋里只见几个灶台炕,真正是家徒四壁。武士暗叫一声“晦气”,正欲离开,却见前方十丈开外有一户人家,门窗倒还完好,门前两株小桃树花开正艳,两树之间系着一根麻绳,一个年约三旬的小妇人正在那儿晾衣服,武士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柔和纤弱的侧影。
      那武士翻身下马,见对方是一女流之辈,倒也带了三分客气,对小妇人道:“这位娘子,下官途经贵地,口中甚渴,求小娘子赏口水喝。”说着便将水壶递与小妇人。那妇人转过头来,见一陌生男子与自己搭腔,慌忙以长袖半掩面容,那小妇人面目温柔如水,一双细细的柳叶眉斜飞入鬓,云鬓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上面插着一支并蒂莲花簪,一件映有点点白梅花的淡红色衣裙紧裹着窈窕的身子,武士顿时觉得满目春光,连这小村都不那么荒凉了,二十馀年的征战生涯,走南闯北也有不少年头了,哪晓得山窝里还真见到了一只金凤凰。
      小妇人见对方是一个蒙古将士,自是不敢怠慢,又敛衽羞怯地拜道:“啊,原来是位将军,贱妾这就去给将军倒水。”她伸出白玉般的纤纤素手,大水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转身进屋去了,面对武士的惊讶之情只作未见。
      小妇人将水送还来时,武士依然僵直在那里。小妇人提醒道:“将军,水已灌好。”“哦,哦。”武士回过神来,爽然若失,忽问道:“我见贵村民生凋敝,青壮劳力极少,可见生计之艰难。下官虽是一介赳赳武士,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娘子家中还有什么人?下官囊中也略有些积蓄,可需要帮助么?”
      小妇人连连摆手道:“将军万万不可!区区饮用之水何足道哉!寒舍虽然清贫,度日尚不成问题。实不相瞒,这数年来因黄河决堤,连年饥荒,我家官人也跟村中其他壮劳力一起出去谋生,已一年多了。只馀下老父幼子和妾身。”说到此处,已是神情妻楚,几欲垂泪。
      那武士听妇人说她丈夫不在家,心中便没有了顾忌,眼光越发放肆些。而小妇人只是低着眉头,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他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往妇人面前一递:“下官腹中也有些饥了,贵村如此凋敝,想来连客舍都未必有,还恳请娘子胡乱做些饭菜,待填饱肚子再赶远路。”
      “这……”小妇人面带难色,只当给他倒完水就走,哪里料倒他又另有心肠?她当下也不敢强硬拒绝,只委婉回道:“只恐茶饭粗鄙,不合将军口味。”
      武士将银子往妇人手里乱塞,乘机捉住她的柔荑不放:“嘿嘿……小娘子说哪里话,小娘子秀色可餐,只要让本将军多瞧几下,自然就饱了。”说罢,一张周遭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嘴就要往对方的粉脸上凑。
      “啊,将军不可如此!”小妇人惊慌失措,拼命想要挣开武士的手,但那双筋络分明的大手如一把铁错一般,牢牢挟住那双柔嫩的小手。
      “放开她!你这个狗鞑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断喝道。武士一愕,却见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拄着根拐杖,满头银灰色的头发在空中几乎根根竖直。
      “不识时务的汉狗,大爷过会儿再来收拾你!”武士恶狠狠地骂道。
      那武士已将小妇人半拖进屋里,老人将拐杖高高举起,一步一步逼上前来,待走到武士前三四步远站定,拼尽全力向对方砸去:“我打死你这个畜……”一语未了,那武士早已看得真切,一个窝心脚踹去,正中老人肋下。老人被踢得倒退数丈,猛地撞在墙上,“哇”地喷出一口血箭,昏死过去。
      妇人的衣衫已被撕烂数处,犹自死命地哭喊挣扎,她一口咬住武士左手食指,痛得他用蒙古语哇哇乱叫,用右手使劲地掴她的脸,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门口却传来一个稚嫩的笑声,武士抬头一看,见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孩,面上脏兮兮的不知从哪里滚了些土灰,头上缠着两个小鬏鬏,看样子才十来岁,对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便骂道:“你是谁家的小杂种?还不快滚到一边儿去,再敢看,小心老子抠掉你一对招子。”
      那小孩却不害怕:“我是前面二郎庙里的乞丐,我最喜欢看大人打架了,等我长大了也可以学着。”全然不顾武士身下的妇人投来的又急又羞又忿的神色。
      武士也被这小大人的话给逗乐了,笑道:“小杂种,这么小就想学着玩女人,长大了说不定比老子还有能耐。”
      那小孩傻呵呵地笑道:“我还会一招更好玩儿的呢。”“是么?”武士顿时来了兴致,尽管□□焚身,却也不急在一时,他将手一招,“喂,过来吧,若演示得不好,小心我拧下你脑袋。”
      那小孩依言走过去,来到二人面前,妇人面容透出绝望之色,只见一道银光倏地一闪,一柄极锋利的刀已插入他腹中,武士似乎难以置信地捂住腹部,又使出生平的力气去掐小孩的脖子。那小孩一不做二不休,又将刀子使劲一绞,五脏六腑皆断,武士口中狂吐鲜血,倏地眼珠暴突,放开双手,向后倒去。
      小孩惟恐对方不死,又向武士连戳几刀,直到确信对方咽了气,才松开利刃,转过头去扶那妇人:“娘,娘,你还好吧?”
      那妇人平生连一只鸡都没伤过,早已吓得浑身乱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以手指着地上的尸体:“天德,你……你真把他……杀死了么?”
      徐天德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这些鞑子们素来横行霸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早就忍不住这口恶气了。今日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妇人道:“可他是位蒙古将军,若被官兵发现他失踪了,是要追查的!杀人偿命,那可怎么办啊!你爹不在家,家里又没一个作主的。”说罢只是抽抽答答的痛哭,就像天塌下来一般,她突然用衣袖拭了一把泪,止住哭声,“咱们还是赶紧逃吧,总比躲在家里等死强!”
      徐天德劝道:“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呀!再说这天下都是鞑子的,又能逃到哪儿去?为今之计,是将尸首赶紧密秘掩埋掉,以防泄露行踪。”他擦一把汗,“总有一天,我要杀尽天下的鞑子!”
      “嘘,不要命了!小声点,若被贴墙虎听了去,不把你当反贼抓起来邀功请赏才怪呢!”妇人忙用一只手捂住儿子的嘴。
      徐天德小心地解下马的缰绳,冲着马臀猛掷去一块石头,那马负痛,长嘶而去。徐天德又将昏死过去的祖父徐守信唤醒,三人齐心协力,用席子裹起武士的尸首,抬到村后的山上去。拖动尸体时,那盔甲衣兜中却掉出一沓价值数万两的银票,徐守信赶紧捡起来,用一块白纱布裹起来,藏在墙缝里。
      徐家庄从去年冬季开始就基本吃光存粮,如今早已青黄不接,天天都有人饿死,席子一卷,抬到山上埋掉;若家中缺少劳力的,便索性像倒垃圾一样倒进山沟里,故而徐家三口抬着席子山上,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刚到村口,却被从外面讨债的村中地保刘降霖碰上,此人是这方圆数十里的地头蛇,受了鞑子的不少好处,平时与官府都有勾结,专一探访百姓的私密,外号“贴墙虎”,若查到有对朝廷不利的言行,立即告密,或坐监或流放,只凭他口中一句话而已。他家中虽比平常人家宽裕些,无饥馁之虞,却也久不闻肉腥味了。
      那贴墙虎今日讨债不着,正暗自恼怒,此刻见到这匹无主之马,便顺手牵回去,准备宰杀掉打打牙祭。即便马主人前来索取,也未尝不忌惮他三分。他思忖老天爷待他还是不错的,吩咐完家里磨刀霍霍,架柴煮水,便悠闲地踱出庭院,恰碰上徐天德祖孙三人抬着武士的尸首经过。
      贴墙虎威严地干咳一声,打着背手沉声问道:“徐老头,你们家谁死了,要抬到山上去埋啊?”
      “这……我们……帮着隔壁的周寡妇埋他儿子。”祖孙三人听了,一个个惊慌失措,徐守信只好结结巴巴地回道。
      贴墙虎与徐守信同在一个村子,他自然知晓徐家有几口人。此刻见徐家人的神情紧张,猜测其中必有缘故。“哦?那周寡妇自己怎么不来?倒让你媳妇来了?让我瞧瞧就知道了。” 贴墙虎说罢走上前来,掀开席子的一角。“不可……”徐守信喊道,却又不敢真的阻拦,心中只是叫苦不迭。
      见席中包裹的竟是一个蒙古武士,贴墙虎也大吃一惊,他立即呵斥道:“反了反了,你们狗胆包天,竟连蒙古人都敢谋害,这还了得!”
      徐家祖孙三人齐齐跪下,徐守信苦苦哀求道:“这贼人见色起心,欲羞辱小人的儿媳,小老儿实在是迫不得已……求老爷放开一条生路,小老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说罢“砰砰砰”叩头不止。
      贴墙虎心念电转,盘算着如何狠敲一笔竹杠,他轻扶了一下徐守信,叹道:“唉,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这些鞑子们实在不好惹。这样吧,只要你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来,我就替你在鞑子面前开脱。”
      “老爷实在是为难小老儿,小老儿家中寒微,早已柴米罄尽,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一两也拿不出来呀!”徐守信昏黄的老眼中已有泪花。
      “咄!拿不出银子,就等着吃官司吧!到时看不将你满门问斩,诛灭九族!”对这个尖刀子刮不下三两肉的老骨头,贴墙虎也用不着讲什么客气了。
      徐天德在背后悄悄用指头一捅祖父,示意他先答应下来再说。徐守信素知孙儿机敏善变,但遇上这等祸事,心中仍有些犹疑,却改口赔笑道:“小老儿地窖里还有上百斤玉米种,当竭尽所能去变卖,孝敬您老人家。”
      贴墙虎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这才像话。明日太阳落山之前,若不见一百两银子,就不要怪我不帮你了!”他未尝不明白徐守信施的是缓兵之计,肚中却是另一副心肠:徐老头向来老实得连锥子都扎不出一个屁来,未必敢逃蹿;况且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能逃到哪里去?自己再速派亲信将这户人家看住,他还能飞上天去!他若变卖了银子能捞就多捞;更重要的是,若乘机向县太爷出首,到时加官晋爵,飞黄腾达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他两撇鲢鱼须间露出几丝令人莫测的浅浅笑纹,仿佛自己已穿上绘有鸳鸯的绯色七品官服,腰间系着银丝带,连走路都轻飘飘的。
      徐氏祖孙三人胡乱挖了个坑,将蒙古武士掩埋掉。徐天德将那把匕首扔进了山涧中,瞅了个空儿跑到村头师父陈干云那里,也顾不得太多的礼数,磕了一个头道:“师父,徒儿今日撞下大祸,恐怕性命不保了!”
      这陈干云乃是当朝名士,才兼文武,而且深谙兵法,乃是春秋时期纵横家鬼谷子的第五十一代传人,只是不屑为鞑子卖命,朝廷派人带着重金请其出山,均托病推辞。他农闲时节便读书习武,顺便教几个有资质的孩童,天性颖悟的徐天德便是其中之一。
      陈干云双目一转,拉着徐天德来到房内道:“徒儿快快请起,出了什么事情?莫非上个月私藏元宝之事被狗鞑子们嗅到风声了?”
      徐天德摇摇头:“比此事严重多了。”他简略地叙述了事情的原委,忧虑地说道:“万一被鞑子们查出,我们全家就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快通知你祖父跟你娘亲收拾随身之物,我今夜就派人护送你们一家人出去。”陈干云沉痛地说道,“蒙古鞑子践踏我中原大好河山已逾百年,我早就忍不下这口恶气了!若是逼人太甚,我们今日就举起义旗,将鞑子赶出中原!”
      徐天德回到家中,徐守信正在与儿媳商议避祸之计,本打算将一袋留作种子的玉米贱卖掉,既然有了这沓银票,就不需要多此一举了。祖孙三人迅速清点衣物,忽闻左邻右舍奔走相告:鞑子带着重兵将徐家庄围起来了,不知要干什么!“叭嗒!”一叠清好的衣物重重地跌在地上,包袱也散乱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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