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京

　　沈斯然和奚京坐在手术室外的排椅上等待。

　　奚父进去四个小时了，把他推进手术室后，奚京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沈斯然陪她签了手术同意书，去一楼大厅交了钱，然后陪她在手术室外等。

　　她不说话，他也跟着沉默，两人仿佛较劲一样，谁也不先开口。

　　“我去买点吃的。”终于沈斯然站起来，打破了沉默。他想起在酒吧外的便利店，奚京买了两个饭团，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

　　“给我点时间，今年内，我会把钱还你的。”

　　奚京没有抬头，低低地说。

　　“你拿什么还？”在多找几家酒吧唱歌么？那笔钱不是小数目，她就算一天到晚一直唱歌，一年也肯定是还不完的。

　　还是去找徐之？

　　沈斯然突然有些生气，不想跟她交流，咬了咬牙转身要走。

　　“最迟不超过明年年底。”奚京也站起来，急急的叫住他，“利息我会按照银行贷款的最高利率给你。”

　　沈斯然实在觉得不耐烦，转过身看她，冷冷的开口：“我不要利息，也不会催你还钱。”

　　奚京定定的看着他。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所得，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点奚京自然明白。

　　沈斯然想要的，她更是明白。

　　她握紧了拳头，咬了咬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缓缓开口：“我跟你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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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斯然走出医院，外面天已经亮了，折腾了一宿，一身的疲惫和粘腻，他现在只想洗个澡然后睡大觉。

　　刚到酒店，程越的电话就打进来。

　　“我看你的账户昨晚有笔打款，金额不小，怎么回事？”程越开门见山。

　　“借朋友的。”沈斯然答，他的经济问题从来不瞒着程越。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朋友。”

　　他和奚京，确实还不算朋友。

　　“难道是你说的那个姑娘？”程越反应很快，第一时间就想到这。

　　沈斯然沉默，表示默认。

　　“斯然，”说起这个话题，程越的语气好像又沉重了，吞吐的说，“公司...”

　　“好了。”沈斯然打断，他现在不太想烦恼公司的事，他满脑子都在为自己刚才跟奚京说的话感到后悔。

　　挂了电话，沈斯然脱下外套，重重的坐进沙发里。

　　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在想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奚京刚刚说要跟他回北京，他竟然拒绝了？

　　“我不是想让你跟我回北京。”沈斯然想起在手术室外和奚京的对话，“我来丽江六天了，一直都没好好逛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回导游，也带我逛逛古城？”

　　说完还怕奚京拒绝，又补充说：“就当利息了，两年后，你只需要还我本金。”

　　公司一堆烂摊子要管，他竟然还跑这么远做救世主。

　　沈斯然不禁苦笑。

　　不过还好，奚父手术很成功，他实在很不忍再看到奚京哭。

　　她坐在长椅上哭得时候，本就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几次都忍住了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食色性也。沈斯然自认也不能免俗。

　　沈斯然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阴沉沉的天让人不甚欢喜。

　　他拿起手机，奚京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醒了么？”十二点十三分发的。

　　“我爸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医生说在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十二点四十五发的。

　　“沈斯然，谢谢你。”十二点五十一发的。

　　照这个发信息的频率，十二点到十三点那一个小时，她大概想的都是他。

　　沈斯然不禁笑了笑，坐起身靠在床头，两个拇指在手机上敲打：

　　“刚醒，伯父怎么样？”

　　“很好。”那边回的很快。

　　“那就好。”沈斯然打完这几个字，放下手机往浴室走。

　　手机叮的响了两下，他又折回来看。

　　“我给我爸请了护工，白天陪你，晚上回医院。”

　　“你想去哪玩？”

　　他说想逛丽江，也是随口说说，只是不想让她太有负担，没想到小姑娘却当真了，而且这么快就进入角色。

　　沈斯然看了看外面的天，灰蒙蒙的，想了想，回道：“一个小时后去接你，先去吃饭。”

　　又说：“要当地特色。”

　　这边坐在病床前的奚京回了句好，就放下手机，望向躺着的奚父。

　　他还带着氧气罩，呼吸均匀，喘气的时候透明盖子上会蒙一层薄薄的雾。

　　吊瓶匀速无声的滴着，病房里其他人都安静的在午睡，偶尔有人翻身，然后继续睡去。

　　这样的安静让奚京觉得安心，即使是在医院这种地方，但只要看到熟睡的父亲，奚京就无比安心。

　　她真的很怕他留下自己一个人，她怕极了。

　　但他也怕看到父亲痛苦的样子，他前后住了很多次院，奚京就也睡在医院。

　　半夜的时候父亲会被疼醒，他怕奚京担心从来不发出声音，只一个人咬着牙忍着。一次奚京半夜醒来听见窸窣的声音从父亲床上传来，她走过去看，才发现父亲正咬着一块毛巾忍着痛，额头上青筋蹦出来，身上像被水打湿一样。

　　奚京哭着给父亲擦身体，父亲冲她笑，眉头间却全是痛苦的神情。父亲一笑，她哭得更厉害了，责怪父亲为什么不叫醒她，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有时候看到父亲疼痛的样子，奚京也会觉得，是不是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但她不甘心放弃，为了给父亲治病，她一天打三份工，白天去公司实习，晚上就去酒吧唱歌。

　　奚京面试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但毕竟没毕业，实习期工资少的可怜，但她一直努力工作，期待能有转正的机会。

　　她叫五月花的领班给她把出场时间调到十点过后，这之前她就在一家清吧唱歌。

　　几天前父亲病重住进医院，她为了照顾父亲不得不辞了晚上的那家清吧，等父亲睡熟了再去五月花。

　　之前周医生就建议奚父做器官移植，奚父不同意，他这病本就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奚京懂事，上了大学后从不跟他伸手要钱，他知道奚京过得辛苦，他不想再给她添负担。

　　奚父术后第一次睁眼，还不很清醒，奚京握着他的手哭着说手术很成功的时候，他用尽全身力气紧了紧她的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就又睡过去。

　　后来奚父再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奚京哪里来的手术费。

　　奚京含糊的说系里导师知道她家的情况，发起了募捐，很多同学都给她捐了钱，导师又私下借了她一些，这才凑够手术费。

　　奚父听后，声音暗哑的说那要好好谢谢老师和同学们了。麻药劲还没过，她只劝他在多睡会。

　　她自然不敢供出沈斯然。

　　哪怕她跟沈斯然根本没什么，她知道沈斯然不是坏人。

　　小徐总的朋友都非富即贵，而她只是一介女学生，他并无所图。

　　但来自陌生人的殷勤更会让奚父怀疑，她不想让父亲再为自己担心，也不想让他有任何负担。

　　沈斯然到了医院地下停车场给奚京发微信，过了几分钟，奚京从电梯里出来。

　　她重新洗了脸梳了头，不施粉黛的小脸白白净净，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整个热完全是大学生的模样。只是她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疲惫加上难过，整个人的神采都没了几分。

　　“吃饭了么？”沈斯然问。早上的时候他给她买了热咖啡和蛋糕，她只喝了两口咖啡就放下了，蛋糕更是一口没动，估计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果然，她摇摇头说：“不饿。”

　　“走吧！”他按了按车钥匙，远处的一辆黑色SUV车灯亮了一下。

　　上了车，她系安全带，小脸绷的紧紧的。

　　他想了想，又解开车锁，拔出安全带说：“不如就在附近吃点吧，明天再去丽江特色。”

　　仿佛如蒙大赦般的解开安全带，她没心情吃什么丽江特色，她现在只想陪在父亲床前。

　　但沈斯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拒绝他。

　　沈斯然带她到医院附近的面馆吃面，她扒了两口就吃不下了，擦了擦嘴看沈斯然吃。

　　沈斯然早就饿了，此时本来大口大口的吃面，发现奚京正楞楞看着他，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说：“不如你先回去？”

　　奚京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他怕她顾不上吃饭，大老远跑来医院找她，又迁就她只在医院附近吃饭，他做的这些她都知道，她真的很感激。

　　“对不起。”奚京低声说，不自觉得鼻子算了算。

　　“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正式开始工作。”他低头不看她，嗦了一口面说，“我订了三天后的机票回北京。”

　　吃完饭，沈斯然去给奚父买了粥，让奚京带回病房。

　　他没上去，直接开车回了酒店。

　　奚父已经醒了，正躺着望天花板。

　　奚京走过去坐在床边，打开餐盒，突然想到父亲还不能进食，笑沈斯然糊涂。

　　奚父手术后力气不足，声音也很微弱，看到奚京低低的笑，也不自觉的微笑着看她。

　　奚京把餐盒盖上，抬头看见父亲正看她笑，才反应过来，收回勾起的唇角。

　　“我忘了你还不能进食，这粥白买了。”奚京好像被父亲戳破了一样，有些脸红的别过头。

　　奚父声音很小，语气间却充满了欣慰：“看到你能开开心心的，我也就放心了。”

　　奚京鼻子一酸，拿起装着餐盒的袋子站起身说：“我去问问周医生你能吃些什么，再去给你买点，马上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奚父回答，就往门口走去。

　　出了病房，奚京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站了会，然后抹了抹眼泪往医生办公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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