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时

　　东齐谷掌门袁世初，今年八十有五，执掌东齐谷大小事务二十余年，于十五年前正式继任掌门，化神期修为。座下有真传弟子两名：大弟子洛原，又名洛长安，二十九岁，魔修，金丹后期修为，任四堂堂主，兼任东齐谷新人弟子总教习，与此同时还负责评估任务执行状况，有权对各堂堂主的人手增派进行批评和指导；二弟子洛宁海，二十九岁，正道符修，金丹中期修为，任医堂堂主，今年起兼任四堂副堂主，负责协助他兄长洛原处理事务，有权对洛原的言行当中提出修改——说白了，就是遇上事之后，大师兄唱白脸骂人，二师兄唱/红脸给个台阶下。
　　议事堂里的温度已经降得极低，但孟湜还是出了满脑门子的汗。实际上，论年龄，他比洛原大将近二十岁；论修为，他是金丹期大圆满、半步元婴的修士；论执掌事务的经历，洛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管三堂，虽然辈分上的确矮一块——他刚入门的时候带他的师傅是袁世初的师侄——而且这次也的确是理亏……但也没道理怕这孩子怕成这样吧？
　　想到这里，孟湜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鼓起勇气道：“师叔，今日这事的确是弟子考虑不周……”
　　他不说还好，刚一开口，洛原心里的火就腾地一声冒上来了，还没等孟湜说完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墙上：“一口一个师叔叫的倒是挺快的，查人数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了？！有人逃狱过了五个时辰才发现，你可以啊？我告诉过你多少遍，元婴级以上的在押犯要每隔两个时辰核对一次人数，你做了吗？！都赤手空拳从惩戒堂跑到后山了，你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有，外派弟子尽量不要出追捕任务，如果一定要出的话每两人至少要配一名本门弟子，尤其是你们三堂兼管着惩戒堂要尤其小心！你当我说话是吹风啊？！还能干吗？不能干马上找掌门请辞，我给你见证！”
　　孟湜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他突然想起来了他为什么这么怕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师叔——虽然平时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但一旦违反了他反复强调过的东西，骂起人来是真的吓人！孟湜吓得舌头几乎打了个结，解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弟，弟，弟子是觉得犯人逃脱时并未挣脱缚灵锁，即使是元婴修士，真，真气被压制后也与凡人无，无异，因此外派弟子也，也能胜任……”
　　“你他妈拿缚灵锁当神仙了是吧？！”洛原气得大吼，揪着孟湜衣领的手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原本在一边观望的洛宁海见状赶紧过来，扯了扯洛原的袖子：“兄长，就事论事，好好说话。”
　　洛原悻悻地松开了孟湜的衣领，随手把他甩到一边，然后从随身储物袋里掏出来一个珠子扔给了他：“这是从犯人身上搜出来的，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看看你们三堂收押前是怎么搜的身！”
　　珠子圆润，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用手摸去能感觉到里面存储着大量的灵力，神识探进去检查一番，里面果然印着几个聚灵和引灵的法阵。孟湜突然后背一凉，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是聚灵珠。”
　　“准确地说是聚灵珠的仿品，虽然品质比不上原版，但在短时内在体外聚集把手铐撑开的灵力还是没问题的。”洛宁海走过来，伸手把孟湜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拦了洛原一把没让他接着骂，“还有，你只记得缚灵锁能压制修士的真气，却忘了真气被压制的同时也意味着这个修士的一切行动很难被其他人察觉到。如果不是那个人运气不佳，刚好被在后山出操课的兄长堵到，不得已而出手，恐怕我们这次真的会扑空了，搞不好还会有人员伤亡。”
　　“是弟子疏忽！”孟湜一阵后怕，自知今天差点惹了大祸，刚要跪下来请罪就被洛原一把薅了起来：“请罪倒不用，我也说过在我面前用不着讲这么多臭规矩。但你最好别忘了为什么东齐谷在任的堂主一个五十岁以上的都没有，也别忘了十八年前你师祖和师傅是怎么死的！”
　　“弟子不敢！”
　　“还有，”洛原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三堂里绝大部分都是外派过来历练的弟子，不方便出外勤。所以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直接拿着我给你的令牌去四堂调人。我不管其余门派的弟子到咱们这里是来历练的，还是为了混个牒文等着好进道盟任职的，既然人家把弟子交到咱们手上，就得一根毫毛都不少地还回去。记住了吗？！”
　　“是，是。”
　　洛原冷哼一声，松开孟湜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去了。洛宁海好言安慰了几句，又跟其他几位堂主交代了一下这件事的经验教训，这才把相关人员全都送出了门。等到大堂里只剩下他和洛原弟兄两个的时候，洛宁海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他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四仰八叉地半躺在了椅子上，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
　　“你干嘛呢？”洛宁海走过去拍了洛原一巴掌，“堂堂东齐谷大师兄，这副懒散样子若是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师父偏心。”洛原捂着脸，瓮声瓮气地道，“每次这种事都是我挨骂，你当好人。虽然辈分摆在这，但我还没老孟大呢，二话不说先按规矩把人训一顿，我这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说完，便摆出了一副心痛的表情：“唉唉，照这样下去，早晚有天我得变成万人恨。”
　　洛宁海眯起眼睛笑了，笑得如三春里的阳光般灿烂。
　　“你还笑！”洛原悲愤地嚷着，“你再笑我就更不招人待见了！”
　　这是实话，虽然两个洛师兄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相当俊朗的青年，甚至在大部分人眼里，洛原比洛宁海还要多几分英气，是更好看的那个。但不知怎的，他们兄弟二人中永远都是洛宁海比较受欢迎，洛原非但不似洛宁海那般招人喜欢，反倒是有点人见人嫌的意思，上至长老堂的五位长老，下至新入门的弟子，提到这位大师兄都是一脸的敬而远之，说白了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但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讨人嫌的气息。再加上洛原平日里对手下和师弟师妹们要求比较严，又经常是唱白脸的那个，时间一长，不待见他的人是越来越多。偶尔有几个觉得他还不错的，也只是停留在“大师兄很能打”，“大师兄一个金丹能把两个元婴揍到底朝天”的印象上，至于人品？……还是算了吧。
　　“你这话说的……”洛宁海没忍住，笑出了声，“说得好像你很在意这个似的。”
　　洛原闻言抬头看了洛宁海一眼，挑了挑眉：“说对了，我的确不在乎。”
　　“那你瞎喊个什么！”洛宁海又揍了他哥一拳。
　　“正常人……不是都会喊的吗？尤其是自己不招人喜欢的时候。”洛原歪在椅子上，支着脑袋边想边说，“莫非我猜错了？”
　　洛宁海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你没必要非得去模仿‘正常人’怎么样，更何况有的‘正常人’也不会在乎这个。你就是你，是洛原、洛长安，是我哥，是东齐谷的驱影。”说到这里，洛宁海想了一会儿继续补充道：“其实你训你手底下那群新人的状态就很好，虽然在这方面你还挺气人的……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是唯一一件你我想法不同但你还坚持你自己观点的事情吧。”
　　洛原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自嘲的表情，屋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洛原才开口打破了安静：“……真难懂啊。”
　　洛宁海一愣：“你在说什么？哪一方面？”
　　“啊，没什么。我是说……我的重点是不要让他们在战场上送命，你看重的是他们各方面的安全，小观点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洛原勉强笑了笑，“你也说过，想面面俱到地护一个人周全基本不可能——这个道理你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明白的你心里也清楚。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该做好的事情做好，然后把可能的损失降到最低。我是这样，你也是……不是吗？”
　　沉默又开始在屋里弥漫了起来，明明是晌午刚过，却给人一种已是午夜的寒意。洛宁海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闭上眼使劲摇摇头，把眼前刚刚闪回过去的几幅画面尽数赶走，便开始生硬地转变起话题来：“不说这些了……过段时间大比武的事，你想好要挑谁了吗？”
　　洛原纳闷道：“我又不收徒，挑人干嘛？”
　　“不，我是说一号案预备队的人，该纳新了。”洛宁海扯了张凳子过来坐下，“这波新人怎么样？有可以跟兵人打的苗子吗？”洛原刚要开口，洛宁海就按住了他：“不许说让我看着办，今年我要听你自己的观点。”
　　洛原啧了一声，仔细想了想：“果然……还是韩子梁吧？”
　　“韩子梁？”
　　“嗯，韩子梁。”洛原答道，“祁山的内门，主修阵法，好像是沐州人。”
　　洛宁海吓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是韩子澈的弟弟吧？”
　　洛原也有点蒙，之前他从来没往这个角度上想过：“不会这么巧吧？”
　　远在饭堂的韩子梁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嘴里的米饭差点喷了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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