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隔墙玉生香[香蜜润玉]

　　润玉君上天人生涯中，第一次体会到了，语言的魅力和语言的无力。

　　聊完之后，阿遥对他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每天很早就会起床，跑到他的房间，喜滋滋地给他准备他不需要的早膳（作为仙人，完全可以餐霜饮露，不食五谷），喜滋滋地给他准备洗脸擦手的热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前跟后。

　　他说：“阿遥，其实我并不是……”

　　阿遥总是会截断他的话：“爹爹，我明白你的苦衷的。你看七仙女的故事里，那个仙女不就是和牛郎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后，被迫回到天上了？那个遇到仙女的刘阮，和仙女度过了美好时光后，也再找不到仙女的踪迹了。我想天宫的门禁肯定是很森严的。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我娘亲也不会怪你的。”说到这里她自己似乎也发现了，娘亲告诉她的故事里的诸多矛盾之处。

　　娘亲告诉她，爹爹和娘亲曾经是一对神仙眷侣。但是娘亲却毅然决然地带着自己偷偷离开了爹爹。有时候问她，她又说是爹爹先离开后，娘没办法，才四处迁徙漂泊的。

　　也许是娘记错了吧，现在一切都好了，爹爹回到自己身边了。

　　阿遥看着润玉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充满幸福。他聊了几次之后，慢慢也理解了阿遥的心思。

　　她只有十三岁，人间界这个年纪，说小并不小，已经可以嫁人了。但是说大，也绝对不大，仍然是个孩子，对阿遥来说，她从小就没有见过爹爹，从没有体验过被父亲关怀照顾是什么感受，可能做的梦都是关于爹爹的。

　　给她两个选择，拥有情郎还是拥有父亲，她选择的毫无疑问肯定是父亲。

　　而且，自从认定自己是她父亲后，阿遥整个人的状态变化也非常大。

　　刚刚开始照顾阿遥的时候，她是脸上带笑，眼带戒备。这种异于她年龄的成熟是让人心疼的。她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擅长用微笑和俏皮话讨好人，甚至每次和人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一个微微鞠躬的弧度，似乎是要用身体姿态来加强自己的谦卑无害。

　　但是阿遥有一双充满戒备的眼睛，她的笑意很少到达眼底，总是带着戒备、审视和思考。随时准备面对不测的局面，思考如何才能够保护自己。

　　从阿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润玉常常能看到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是荼姚，而是幼年的润玉。

　　已经被他彻底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润玉，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问一句，就会得到娘亲歇斯底里的发作和无休止的辱骂、耳光。后来他最先学会的就是不要在娘亲簌离面前提到父亲这个词。

　　一开始被簌离责骂殴打，甚至剜角去鳞，他哭泣、哀求，甚至对着自己的娘亲磕头，求求娘不要折磨自己了。因为真的是太疼了，疼到骨子里，十八层地狱对罪孽深重的鬼，不外这样的折磨了。

　　可是眼泪和祈求没有用。他每天都要反省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到底哪里错了，娘，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可是没有答案，他无论怎么改，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毫无抵抗之力，回避之域。遇到荼姚前，其实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每天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自己这样苦苦挣扎着活下去是为了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自己，反而自己的存在是罪孽的证据。

　　应该去死吧？

　　早该去死了吧？

　　也许自己已经死了，徘徊在洞庭湖畔的只是一缕幽魂，无人记挂的野魄？

　　只有疼痛会提醒他，他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他呢？

　　拜托了，无论是谁，救救我吧！

　　当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润玉想，是不是满天神佛听到了自己绝望的祈祷，让梦想第一次成真了呢？

　　在他想一了百了的时候。

　　其实他的梦想不过是被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爱着罢了。

　　那个鲜血染红的黄昏，他看到她，往昔明媚的仙女，仿佛是被鲜血污染的妖鬼，她说：“润玉，你的母族已经被我屠戮殆尽。”

　　她在万千天兵面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太微随后赶来。

　　荼姚永远不知道，那一天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这个想法无法示人，只能永远埋葬在心底，比地狱更深沉漆黑的心底。

　　他想张开双臂，他想把陷入疯狂的荼姚抱在怀里，他想对荼姚说：“没关系！杀吧！让血染红这湖水吧！让天地万物，一切都变成鲜红色吧！我不在乎！”

　　哪怕三千世界毁灭殆尽，我只在乎你。

　　他被内疚自责折磨得病入膏肓，他无法面对另一个真实的自己。那就是，他不但不为母亲的过世感到伤心，反而感到了解脱和幸福。

　　洞庭水族，有谁曾经关心过他吗？哪怕一次？

　　他为什么要伤心？可是他必须伤心。

　　他好像隔着一层冰冷剔透的琉璃，竭力让自己去爱这些人，但是始终有另一个自己冷冰冰地说，你不爱。永远也不爱。

　　于是，他用双手恶狠狠地把这个黑暗的人和黑暗的欲望全部关了起来，封闭在内心最深处的匣子里，加上封印，重重锁死。

　　荼姚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

　　绝望地爱着她。

　　阿遥正在费劲地和丝线搏斗，她努力地绣一块手帕。因为女儿要给父亲绣鞋底，做布袜，做手帕和香袋，玉佩上的穗儿，这一切都是展示一个孝顺女儿手艺的好地方。

　　他久久凝视着她的脸，十三岁孩子的脸，和荼姚似是而非的一张脸，有些像，从她身上，他感觉到了属于另一个人魂魄的波动，她垂着长睫毛，咬着牙，一边喃喃自语记下来的刺绣要诀，一边艰难地来回挥针动线。

　　她不是她，那个人永远不在了。

　　她又是她，从那双澄澈漆黑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属于她的东西。

　　爹爹……就爹爹吧。这就像是一个轮回，现在轮到他悉心照顾她，让她感到温暖了。

　　当阿遥的爹也没什么，润玉自我安慰着，只要不让他娶她娘一切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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