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案发现场了

　　五金杂货店的小老板依然和上次一样靠在椅子上打游戏，他两脚翘在椅面上，跟着打斗的音效抖腿。许小周推门进来，门铃响了几声，小老板没顾得抬头，说：“等一哈子，最后一枪，最后一枪……草草草草草……”小老板的两根大拇指在键盘上狂按，屏幕上的小人儿跳了跳去，蓝色和红色的血条此消彼长，最后出现一个硕大的——game over。“草草草草！”小老板几乎跳了起来，他将手机一摔，“垃圾游戏，毁我青春！”

　　他终于将脚放在了地上，对许小周露出一排白牙，“你需要什么？诶……是你？”小老板竟然记得许小周，毕竟这样的小店，十天半个月也做不上几笔生意，小老板跟许小周打了声招呼，说：“你不是那个买防狼手电的吗？”

　　许小周：“……”什么防狼手电，明明是普通手电好伐！

　　许小周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说：“东西可以退么？”

　　“为什么要退？是觉得不怎么好用吗？”小老板拿在手里检查了一下手电的基本情况，他随手拨开开关，手电的顶端电流滋滋直响，带电流的那一头正对着许小周，许小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边上躲。

　　“也不是不好用……”许小周也说不上来，他想了想，说：“只是现在不需要了。就是买着玩，你想太多了。”

　　“这样啊，”小老板有点失望道：“我还以为你在搞什么秘密行动呢，多带感。”

　　许小周哭笑不得。他对苍天发誓，搞秘密活动真的一点都不带感！不仅很吓人，还很苦逼，谁也不知道他的一个小举动会怎么改变历史进程，“真没有”许小周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电池没拆过，手电只用了两次，你看看能不能退，不能退能不能回收，不能回收就送你了。”

　　“嚯，”小老板笑眯了眼，说：“您可真会做生意。你都说不能换不退就送我，我再给你退钱，我不二傻子？！”小老板不差钱，钱财与他而言乃身外之物，比钱赚钱，小老板更乐意多交派一个朋友，小老板继续说：“不过你人挺好的，蛮有意思。而且我检查过了，电池的确没拆包装，手电的状态也很好。现在网上都有七天无条件退货服务，我们实体店也要赶上，所以……”说着小老板把手机摸出来了，说：“加个二维码……”

　　小老板挺爽快，小票也没对，直接跟许小周转了钱，做完这些，小老板随手将手电扔进收银台敞着的抽屉里。

　　“你叫什么名字？”许小周给小老板添加备注。

　　“肖锋。”小老板答道。

　　“萧峰？”

　　“不是那两个字，”小老板笑眯眯道：“我爹是个金庸迷，自己没当成大侠，便想让我完成夙愿呢。”小老板在废纸上将这两个字写了出来。“你呢？”

　　“许小周。”

　　“周哥啊。”小老板自来熟道。

　　问了名字又加了微信，一来二去熟络不少。

　　“这店是你自家的生意吗？”许小周已经准备离开了。像是一种仪式感，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那被赋予的能力已经连同那根手电一起交还回去，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像普通人一样和刚刚认识的朋友社交。

　　“嗯，我身体不好，”小老板指了指心脏说：“这儿老不舒服。我休学了一年，然后就不想读书了。我爸妈怕以后我会饿死，就给我买了几间商铺，他们说，我别的不会，收租总会吧？所以我周一到周五在这儿看店，周六周日去收租。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就打打游戏，生活挺规律的……”

　　“也挺好。”许小周说道。临走前他踟蹰了一下，他不知道永远笑眯眯的小老板，实际上也有不那么顺遂的一面。许小周抬手向小老板示意，“我先走了，以后再见。”

　　“嗯，再见。”小老板跟许小周摆了摆手。

　　这时店铺外来了人。今天小老板的财运很不错，八百年不开张的小店，今天竟然一次来了两个客人。许小周不想耽误小老板肖锋的生意，于是快步离开，当他经过那人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许小周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人穿着咖啡色的棉衣，里面是灰色的高领毛衣，衣服的材质都并不好，外套的接线处往外露棉花，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酸腐味，是棉衣吸了汗之后留下的不好闻的味道。他戴着一顶压得低低的鸭舌帽，有意识地遮着脸，面部肌肉走势紧张，帽檐阴影里两只眼睛眼尾向下垂，形成一只狭窄的三角形形状，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人长相凶横，

　　进门之后，这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向小老板看上一眼，径直地向店铺深处的柜台走去。许小周盯着那人的背影好几秒，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他觉得这人古怪——他每走几步，便会抬头向天花板上看。

　　他在看什么呢？

　　许小周模仿那人的动作，也跟着抬起了头，然后紧接着，他的眼睛和墙角针孔摄像头上小小的红点，对视在了一起，

　　许小周顿时心中一凛——不好……那个人在找监控死角。

　　许小周大步折回收银台，低声对小老板说了两个字——“报警。”

　　“嗯？”小老板半点也没察觉出店铺不对劲的气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小周。纵然一头雾水，小老板也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出声，他疑惑地对许小周做了做嘴型：“报警？”

　　“是，快。”许小周对小老板镇定地点了点头。

　　小老板又思索了几秒，他虽然还不知道情况，但最后还是决定听从许小周的意见。他手脚哆嗦地拾起收银台上的手机，指尖发木地解锁拨号。他的手指指尖干燥，指纹半天无法识别，最后只能输入数字密码，这才解锁。小老板手忙脚乱地按下“110”三个数字，拨通键还未来得及按下，那个人已经从货架后方绕了出来，向柜台走来。

　　那人敏锐地察觉了他们的戒备。店铺里刚刚还有交谈的声音，现在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紧张的气氛一点点蔓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了，但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他立刻沉下脸，从裤带下抽出一把尖刀，将白银银的刀刃搁在收银台上，响亮地敲了一下，然后张开嘴，露出带着浓重烟味儿的口唇间是发黄的牙齿低吼道：“手机，放下。”

　　“啊！”小老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手机，他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将两手高高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样子，“你别，别动手……”

　　歹徒很满意小老板的反应，这对他的自尊心是莫大的满足，他极力掩藏的巨大紧张顿时消退了不少，他的嗓音变得更洪亮，继续用手中的刀刃敲打着桌面，极其富有节奏，“我不想跟你们废话，钱，你柜台里的钱。”

　　“我……我没钱……”小老板吓出了哭腔，“我……我真的没钱……”

　　“别唬老子。”方才稍许的松懈立刻又绷紧了，他满眼血丝，甚至比刚刚跟气恼了，没有钱？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店面，这么好的手机，这么好的衣服和鞋，还说没有钱？真是该死的有钱人，该死的骗子！

　　小老板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一手高举，然后腾出另一只手，将收银柜抽屉拉得更开了，“你看啊，我没骗你，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抽屉里当真空荡荡的，只有一把黑漆漆的短柄，长得有点像匕首，但却没有刀刃。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没开过刃，就不可能伤到他。他一点也没有将那玩意儿放在心上。

　　“你呢？”那人将明晃晃的刀尖对上了许小周。

　　许小周也举起了双手。如果是以前，他这时候大概也会像小老板那样六神无主，但现在他见过生死，自己也跟阎王爷报过到，他的性格沉着了不少。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慌张是最没用的，他现在应该做的，是稳住歹徒给他们争取时间。刚刚的小老板报警电话已经播出了，如果他们运气好，警察察觉沉默通话中的异常，大概会立刻进行手机定位，然后来营救他们……

　　“我也没有现金，”许小周说，“但是我带了银行卡，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取钱。”

　　匪徒沉默了一下，他思考着许小周的提议。他摸不清许小周是真心的，还是骗他的，即便面上凶神恶煞，实际上他内心一点底都没有，他唯一的那么一点抢劫专业知识，只是少年时从警匪片里学来的。那人拍了把桌子，“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想都别想，今天我拿不到钱，你们都没有命！”

　　他就不信了，今天真一分钱捞不到，空着手回去？

　　“真没有……”小老板将自己每个口袋都翻了出来，“真没现金。现在出门，谁身上还带钱啊，都是用手机扫二维码。如果你真要钱，我用手机转给你……”

　　小老板伸手要摸他的手机。

　　“你当我傻子吗？”那人火冒三丈地重重将手里的砍刀往桌子上一拍，险些剁掉小老板的一根食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歹徒一把夺过手机，小老板尖叫了一声，立刻缩回手。没有现金，手机也不错……他低头一看手机，手机屏幕被小老板按亮了，停留在拨号页面，歹徒的脸色立马变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报警电话。

　　“草！什么时候报的警？！”那人满脸血丝，握着刀柄的手个咯吱作响，骨节发白。他立刻便动了杀机。他是个“新手”，抢劫案中真正会动手的都是“新手”。他们没有经验，心理素质跟不上，一遇到这种情况心态立刻崩了，然后想着自己反正要进去了，还不如拉个垫背的。

　　于是那人立刻横过了刀。

　　白光一闪，许小周看见那人手臂在往后收，那是在积蓄力量冲刺的动作。许小周下意识地往前一扑，狠狠朝那人的膝盖骨踢了一脚。

　　“啊！”那人被踹得拱起了腰，手里的刀子刀尖倒了过来，直直捅在许小周的小腹上。

　　“嘶……”许小周还没感觉着什么痛楚，先便感觉到一股从自己身体上流出去的暖流。

　　许小周弯下腰，用手去捂那窟窿。

　　“啊啊啊啊！”这时小老板尖叫了一声，举起手电，开到最大档，然后疯狂地按在那人的身上，“放开他放开他！我要电死你，电死你！”

　　巨大的电流从那人的身上传递到许小周的身上。体内跟随滚烫血液翻滚的还有个横冲直撞的电流，许小周这次不只感觉到酸麻和刺痛，还有一种抽搐的恶心感。

　　“快把手电关掉！”这是许小周丧失意志前对小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股折磨人的疼痛便像带电的鞭子一般，电光火石地狠狠抽在他的背上，然后一团灼眼的白光将他包围……

　　*

　　十公里外幽静的房间里，狭小而硬邦邦的床榻上卧着一个人。

　　那人闭着眼睛，表情平静而温和。如水的月光浇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眉宇和眼睑扫下银白色的亮片。他睡得并不安稳，应该说，他很久很久已经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往往在日落前的那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可以眯上眼，有一个无梦的短暂睡眠。飞入发鬓的长眉突然深深拧在一起，在他的眉心形成一道川字的短纹。眼珠开始在眼皮下飞速地运动，然后他突然张开嘴，深深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陡然坐直了身。

　　黑暗之中丁显名坐立在床榻上，紧紧按住自己的左边胸口，手掌之下，他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动着。手指指缝之间，透出了一缕浅蓝色的荧光，那光隔了一层棉布T恤，像是一只罩着纱布的萤火虫。

　　他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进入洗手间里。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了出来，他鞠了一捧，就这冰凉的自来水洗了一把脸。他的脸颊上全是水珠，他将两手撑在水池上，然后低下头，注视来自自己心脏的光芒，自言自语道：“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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