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案发现场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行家了。

　　许小周频频进局子，跟警局的人混得很熟，许小周性格和气，同谁都说得上话，别说方而行的那帮实习生了，就连在警局混迹多年，见认识人话，见鬼说鬼话，方而行的顶头上司郑大队长都开头管他叫小弟——“许小弟又来了啊，我说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你。”

　　“嘿嘿，我这不来了吗？”许小周笑眯眯道。

　　“行了啊，行了啊”方而行一拍桌子，满脸黑线。郑大队长对许小周比对他还好，这让他怎么想？他酸里酸气地说：“行了啊，当我这儿茶馆呢？喝茶聊天来了？”

　　“官老爷发火了。”许小周小声说。

　　“你！”方而行脸色更差了，他甩了许小周一堆他填写过无数次的个人情况表，“把这些填了！”

　　方而行现在正在查的一桩“大案”，有人举报火锅店老板非法购买□□。这是什么概念？对于一直苦苦要钓大鱼，破答案，然后一路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当小队长的方而行来说，可是件天大的事！

　　他为了查这个人，整整半个月没回家好好睡一觉，吃在警局睡在警局，结果今天将人抓着一问——人家老板压根没买□□，那一箱箱往店里运的黑色不明粉末根本不是什么火药，而是他炒火锅底料用的煤渣子。

　　方而行竹篮打水一场空，直接在警局破口大骂——现在的年轻人简直智障，太没生活常识，连煤渣子都不认得！

　　许小周填好表格。他今天真是路过，吃喝嫖赌占的是无伤大雅的前两项，方而行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方而行将许小周的笔录认认真真看了三次，连个错别字都没挑出来，只能无可奈何地地扣上笔帽，闷声闷气说：“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许小周一拍手，开玩笑道：“你们没事别老请我来，我就一小市民，哪儿经得起你们这样三请五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大人物呢！”

　　方而行：“……”

　　许小周看了一眼方而行桌子上那一大摞文件夹，似乎比上一次见到的，又高了不少，许小周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上次那个恶性凶杀案，凶手找到了吗？”

　　方而行疲惫地捏着眉心，闻声抬起了头，疑惑道：“什么凶手案？”

　　“就是上次那桩，”许小周点了点自己的脖子，“那个小女孩，她的脖子……”

　　方而行表情更古怪了，他眯起眼睛，目光自上而下地扫了许小周一眼，“你到底在说什么？”

　　方而行的表情让许小周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语序，尽量让自己表达得更清楚些，但事实却背道而驰，他说得更混乱了，比手画脚道：“就是上次那个，在这里，我不小心看到的，一个女孩，脖子这个地方，有两个窟窿……”

　　“你在哪里看到的？”方而行问。

　　“就在这，”许小周伸手指向方而行面前的文件，“这摞文件里。”

　　“许小周你干什么呢？！”方而行低喝了一声，啪地将手压在那摞文件上，沉声警告道：“这些都是警方的机密文件，随便碰一下我都能送你进去你信不信？”

　　许小周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收回手，默默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然后好好跟方而行说：“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上次我来你这里的时候，在你这里看见了一份文档，受害人是一个女孩。你当时告诉我，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所以对媒体屏蔽了消息。”

　　方而行若有所思，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许小周，那双精明的眼睛像审问犯人一样敏锐，他安静地许小周说完，身体向后靠，倚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虽然我是很想要一件大案，但我也不能忍受你胡编乱造。”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许小周忍不住也吼了起来。

　　方而行明显一愣，没想到一向脾气好的许小周也有发飙的时候。他站起身，隔着桌子伸手向许小周的额头上摸去，说：“你是不是发烧了？”他转头冲实习生努嘴：“弄杯茶。”

　　“我没有！”许小周晃了晃脑袋，避开方而行的手，他几乎要疯了。

　　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发生过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方而行却什么都不知道？

　　许小周恼火地喘着口气，他猛地想到了什么——“那份文件，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还有人。”

　　“还有谁？”

　　“肖锋，肖锋也在这儿，他也看到了。”

　　“谁？”

　　“肖锋，那个五金店的小老板，那天他也在。”

　　方而行说：“你要找他对峙吗？”

　　“是。”许小周说。

　　“好，”方而行也认真了起来，他站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肩上，“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
　　*

　　在经历过一次抢劫之后，小老板想开了。人生苦短，在有限的生命里，要尽无限的可能充实自己，武装大脑，他做了一个另他母亲喜极而泣的决定——他决定回归大学校园。得知这个消息，小老板妈妈抱着小老板泪流满面，她怎么想到，这傻孩子居然也有开窍的一天！为了让终于有这般觉悟的宝贝儿子顺利入学，小老板妈妈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为儿子捐了一栋图书馆。

　　于是小老板现在不止是五金店的小老板，他还多了一个身份——知名大学全日制大一新生，一个四讲五美好青年。

　　许小周给肖锋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学熄灯的时间，电话里小老板却极其干脆：“出来？当然能啊，我们学校围墙挺矮的。”

　　许小周一阵无语，如果是以往，他肯定不会让肖锋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出来，但现在是特殊情况，许小周今晚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他可能会疯掉。

　　他们约在了肖锋学校旁边的一家麻辣烫店见面，这家麻辣烫店从下午六点一直开到凌晨，生意极其火爆，夜猫子食客们在这儿吃肉，拼酒，打嘴炮，消磨时光。

　　小老板一进门，二话不说便点了一大堆肉串、软骨、脆皮肠一扎啤酒，这些菜一上，将整面方桌占了一半。小老板吃了一脸的油，直到饭桌一片狼藉，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嘴巴这才得了空，问许小周道：“周哥，你这次找我来是跟什么啊？”

　　许小周欲言又止：“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在警局录口供的时候，一起吐了？”

　　肖锋正咽着嘴里的半个牛肉丸子，噎得直翻白眼，一阵狂咳道：“正吃着呢，说这个干嘛？”

　　没反驳，这说明是了。

　　方而行清了清嗓子，问：“小兄弟，那你记不记得们当时是为什么吐带？”

　　小老板一脸委屈道：“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吗？不就是让你们请我吃顿麻辣烫吗？至于这么难为我。我上学后天天吃食堂，一点油星没尝到，蹭你们顿饭而已，你们就这么对我，太小气了！”

　　许小周说：“好好说。”

　　小老板擦干净嘴巴，说：“那天不是碰到抢劫犯了吗，可把我们吓坏了，然后进警局，心神不宁的小张送来了两杯茶，我一喝，妈耶，他泡的啥玩意儿啊？反正一下肚就反胃，然后就吐了呗……周哥，你们问这做什么？”

　　怎么会……

　　难道就这样？

　　小老板已经回答完了，但许小周还不死心，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那份文件呢？你记不记得那份文件，里面有一张照片，一个女孩，还血腥……”

　　“什么文件？照片”小老板一头雾水，因为许小周太过激动而感到一点点的紧张，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啃到一半的串儿，怯怯问：“周……周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女孩？”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一样，猛地敲在了许小周的脑子里。

　　连肖锋都不记得了。

　　大家都不记得，只有他知道……

　　方而行侧头看了一眼许小周，然后对小老板说：“肖锋，你先回去。”

　　肖锋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见这局面不对劲，便听方而行的话赶紧回去了，临走前没顾得上结账。

　　方而行跟许小周并排站在麻辣烫门口外，这里人来人往，有人唱歌，有人咳嗽，还有人往地上吐口，乱七八糟的和许小周的心迹一样。

　　方而行陪着许小周安静地沉默了几秒，然后拍了拍许小周的肩膀，用他最温和地语气安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现在天天进局子，又被经历了抢劫，心理包袱大是正常情况，你知道p……pstd吗？就是创伤后应激反应……”

　　“我知道什么是ptsd。”许小周打断道。

　　“我觉得你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吧。可能是把没有发生过的，臆想的，或者梦里的事情当成现实了。

　　“其实我刚刚进警局的时候也你这样，每天不管干什么，耳朵里面都嗡嗡直响，就是幻听，严重的时候走在路上都听不见对面的巴士按喇叭，我觉得可能我还没毕业就要自己把自己玩死了，结果你看，现在不也好好的？有时候熬过去就好了……”方而行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在夜灯下亮了亮。

　　“嗯。”许小周低着头应了一声。

　　“早点回去吧，洗个澡，耳然后睡一觉，明天会好起来的。”方而行对许小周点点头，然后也离开了。

　　许小周一个人站了十来分钟，然后默默走进了室外的晚风里。

　　方而行的话，他其实一句都没说听进去。他知道那是真的，不是什么臆想，也不是什么梦境，更不是什么pstd。

　　那就是真的。

　　偏执的时候，人很容易走进死胡同，然后在自己的思维怪圈里打转，许小周不愿后退，不愿换一种思考方式。他执拗地往那条最窄的路走去。突然的，福如灵至，许小周脑海里擦出了一朵火苗，然后紧接着，这火苗落进干燥而充足的柴火堆，顿时掀起燎原之势……

　　发生和未发生，记得和不记得，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在他家门口等他的受伤的丁显名，丁显名家受害人的相关资料，以及现在不存在的事实，这三个孤立的点，在许小周的脑海里由一根银光闪闪的线连了起来，然后成为一张图一幅画。

　　他转身便往南三门狂奔而去。

　　丁显名，答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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