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案发现场了

　　南三门离许小周住的地方并不远，仅仅只隔了两条街口，如果是步行，大概十五分钟能到。

　　南三门这个区域是市里三个区的交接处，三个区政、府同时管这里，于是谁也不管，于是成了整个市犯罪率最高的地方，一条街像积聚细菌一样的积聚着罪犯，到处都是喧闹地麻将馆、按摩室和发廊。但将这些店子里挂起的帘一掀，后面做的又是其他买卖。

　　许小周根据丁显名给他发的地址，七拐八拐，到一栋小阁楼楼下。小阁楼是一家小饭馆，叫小波老鸭汤馆，招牌坏了几个字，只剩一个“鸭”，一个“馆”是好的。

　　而丁显名就站在这面招牌下面，这画面刺激得让个许小周脑袋有点大。

　　丁显名应该是刚刚从房间出来，他只穿着居家的深色衬衣，黑长裤，整个人被一团深色簇拥着，显得他的气质疏远而冷淡，他的面色依然苍白，嘴唇接近浅白。

　　丁显名看见了许小周，对他点点头，当做打了个招呼。

　　“你住这儿？”许小周大摇大摆地向丁显名走去。

　　“嗯。”丁显名点点头，他转过身，带着许小周绕路向小饭店后方走去。

　　小饭店的后面是一条长巷，无序的堆放了一些饭店的杂物。

　　有两个饭店伙计蹲在墙角抽烟。他们都认得丁显名，丁显名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冲丁显名点头打招呼，“丁哥。”“丁哥。”

　　在小饭店的背面架了一面消防梯！消防梯实际功能已经报废，现在只是装货物的货架。丁显名在消防梯下低了低头，然后伸手推开消防梯下面的一扇木门。木门很有一些年代感，推开的时候，轴的部位发出吱呀的声音，丁显名回了一下头，对许小周说：“三楼。”

　　*

　　丁显名的房间不大，一套一的格局，方方正正，一眼看过去，有什么一清二楚。

　　以年轻男人的标准来说，丁显名可以算得上非常爱干净，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妥当。黑色皮沙发上一尘不染，方饭桌上放了一只水杯和一台亮着光的笔记本电脑。

　　如果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沙发前的案几上一片混乱，散放着各种沾了血的不绷带和针线。

　　许小周将外套脱了下来，抱在怀里。丁显名向他伸过手。

　　许小周递了衣服过去。丁显名把衣服挂在了房门口的衣架上。

　　“不用换鞋。”丁显名说。

　　“哦。”许小周走进屋里。

　　他站在沙发前，四处张望，然后扭头问丁显名：“你特地为我要来收拾了吗？”

　　丁显名沉默了两秒，灰色的眼珠在黑羽翅般的睫毛下闪烁，似乎在权衡要不要撒谎，然后他猛地一瞥眼，说：“没有。”

　　“没有？”许小周环顾四周，“那你真爱干净。”

　　许小周在丁显名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他一边到处看，一边随时留意丁显名的表情。作为一个满是秘密的人，他的家应该是这些秘密的大本营，但事实上，丁显名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意思，他放心地让许小周在他卧室外伸长脖子，然后走进厨房。

　　许小周一无所获地从丁显名的卧室走出来，“你发烧了吗？”他问道。

　　“没有。”丁显名说。

　　许小周哦了一声，没发烧是很好的预兆，证明伤口没有发炎。

　　丁显名放了一杯温开水在许小周面前，他终于露出一点不快，两手环抱在胸.前，目光直视着许小周。丁显名比许小周高了快一个头，而他总是站得笔直，让他的视线像居高临下一样。“为什么要偷我的手机？”

　　“这个呀，”许小周在丁显名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这让他做进去的时候，身体跟着向上弹了一弹，他手心朝外地举起双手，主动坦白道：“我真的只想知道你的手机号。”

　　他顿了顿，说：“要我好好问你，你肯定不会告诉我，我也没办法啊。”

　　丁显名无言以对，这么机智真的不犯法吗？

　　许小周见丁显名没发作，原则的边界已经模糊，于是他赶紧恶人先告状道：“你问完了吧？现在该我问你了。”

　　许小周抬了抬下巴，说：“你又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当许小周趁丁显名睡觉的时候用他的手指解开锁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他的通讯录找他的手机号。没想到的是，丁显名的通讯录极其简单，只用几个号，大多数只是一串数字，没命名，唯一一个署名的，便是他。

　　这也是为什么丁显名一接到许小周的电话，还没等许小周出声，便知道是他了。

　　丁显名给抓着马脚，不由有些尴尬，他扭过头，手背碰了碰鼻尖，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医院。”他说，“在医院看到的。”

　　“原来如此。”许小周问出了话，心情非常舒畅，他往沙发上一靠，两手一摊，说：“行，我偷看你的手机，你偷看我的病例，我们现在可算拉平了啊。”

　　丁显名停顿了半晌，终于叹气似的应了一声。

　　丁显名的答应，是真的仅仅答应许小周来蹭个饭。但两个大男人，许小周厨艺不佳，做的菜亲妈都吃不下嘴，而丁显名又是个病号，吃不了外面的辛辣，于是决定用家里现成的电磁炉和平板锅，煎五花肉吃。

　　丁显名去厨房拿食材的时候，许小周俯身看丁显名的沙发旁的矮书架。

　　书架有两层，第一层放了一排闲书，大部分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电子科技》和《电工周刊》，典型的理工科男生的书架；而第二层则是磁带。

　　这个年代，大部分人都不听磁带了，只要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全世界的音乐都可以听到，而那种电影里周杰伦在音像馆给桂纶镁带上耳机的场景，也不复存在了。

　　许小周一张一张磁带看下去，问丁显名：“听歌吗？”

　　厨房里，丁显名打开橱柜，拿了两只白瓷碗，应了一声，“嗯。”

　　“好。”许小周抽出一张摇滚乐队的磁带——布衣朝天。

　　这大概是他小学的时候红遍大江南北的乐队，那个时候，满大街都放着他们的《玫瑰沙漏》。

　　“我的时间，就像沙玫瑰漏；
　　我爱的人，从指缝溜走；
　　要怎么留住你，
　　我的爱，
　　我的玫瑰沙漏……”

　　许小周托着腮认真听，磁带的声音要比音响差得多，当主唱唱到高、潮部分时，他的高音裂开了，混着嘶嘶的杂音，但这杂音，却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沧桑。

　　“为什么喜欢这么老的歌？”许小周靠在厨房门框上问。

　　丁显名说：“怀旧，好听。”

　　“好吧。”许小周耸肩，说：“你跟我年龄应该差不多吧，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布衣朝天？那可是我爸爸才会喜欢的乐队。”

　　丁显名：“……”

　　音乐还没有停，丁显名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大盘五花肉，电磁炉，还有一瓶啤酒。他在茶几上垫了一张垫子，然后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好。

　　许小周盘起腿，凑到了桌边。锅已经热了，往外冒蒸汽，从超市买的五花肉有一厘米厚，肥瘦相间，铺满了整面托盘。许小周往锅里淋了一层油，然后用夹子夹起一块放进去，只听滋滋几声，五花肉肥肉的部分，立刻开始往外冒油，边缘微微卷曲，大冬天里，没有什么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他将肉翻了个面，保证两面变色和卷曲程度一致，然后用亮晶晶的剪刀，将肉剪成三厘米粗细的小块，继续用油煎，直到肉的体积缩水整整一半，从一厘米的厚度，变成薄薄的肉片。

　　许小周夹起一片两面金黄，微微发焦的肉片，粘上孜然粉和辣椒酱，然后用生菜棒子一裹，“呼……”许小周发出一声喟叹，“太好吃了！你家的五花肉真争气。”

　　丁显名被夸得表情有点不自然，他面部僵硬的坐在灯下，一动不动，然后半晌憋出一句：“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许小周：“……”

　　这人怎么事这么多！

　　“你都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受伤，”许小周压根没听丁显名的“教诲”，他继续自说自话道，“为什么受伤？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别担心，只管告诉我，我警局有人。”

　　警察局有人？什么人？

　　丁显名说：“方而行？”

　　许小周他弱弱摸了摸鼻尖，这牛皮当面吹爆，真的是有点尴尬。

　　“不是他……”

　　“那是谁？”丁显名问。

　　“是方而行的实习生。”

　　丁显名嗯了一声，有点莞尔，说：“不需要。”

　　“好吧，”丁显名不说，许小周也没多问。这事丁显名有心不让他知道，靠问是问不出来的。

　　吃完饭后。丁显名回厨房拿啤酒，许小周继续摆弄丁显名的磁带。

　　翻来覆去，许小周最喜欢的还是《玫瑰沙漏》。他开始轻轻哼这首歌，然后跟着节奏手指敲打在磁带外的塑料壳上。

　　突然，有一卷磁带往外抖了一下，许小周手一停，发现磁带背后还有什么东西。

　　他俯身看，但逆着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他索性将手臂伸进了书架背后。他试着摸索了一下，然后他摸到了一个东西，牛皮材质，正正方方的，有棱角，好像是一个本子。

　　许小周还在猜，那东西便自己掉了下来，是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里面的夹着带照片被摔了一个角出来，许小周一看，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不会认不出这个女孩。从那天起，这个女孩便时常出现在他梦里，他认得她，认得她的没有一处，认得她脖颈处像眼睛一样的窟窿。

　　“那个女孩………”

　　丁显名闻声从厨房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两瓶啤酒，还有一只启瓶器。

　　许小周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丁显名，“那个女孩，你怎么会有那个女孩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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