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瓷

　　疏风醉日，宝瓷方得嗣音之信，见道：“宝妹见信展笑，今日病已大好，勿念。缺月未见信致，安否？盼晤。”宝瓷折了那信纸，未叠好，塞入杯盏下。褚安方掀帘子进来，想是在灶台上做饭，左颊上粘点黑灰，倒不掩神色精神。他问道：“嗣音姐来信了？”宝瓷点头。褚安不多言，只瞥了眼杯盏，便进里屋了。
　　门前餐余，七月末，余温大约只藏在窗前泥灰里了。褚安就着灶内碳温，往锅里加水，手心有些许热起来，宝瓷叠好衣服，整整齐齐，将他一身褐色松干的衣服摆在门口，待他洗洗。
　　褚安又进去了，宝瓷坐在门口竹椅上，方叔赶着日头下来的功夫呼孙归家，外头有些昏涩，远远地在藩篱外“唉——”一声，算是打招呼。宝瓷觉得傍晚的方村裹了一层白雪香，想必是荞麦花又开了，让人沁鼻地想闭眼。
　　忽一抬头，见满身清气的褚安抚了抚她的发髻，定定看着她。宝瓷说：“褚安啊，我怎么看不懂姐姐的信似的。”
　　褚安说：“姐姐原不就是个多话的人。”
　　宝瓷觉着有些奇怪，那信还原原本本攥在手里，只是褚安未免太通透了些。
　　白天宝瓷不愿出门，大半是因为不愿回熟人的话，而村里的婆子门又仿佛攒了一肚子疑问似的。褚安也随她，二人原就不多问彼此去处的。
　　半年有余，嗣音也疏懒了，不欲致信打扰。年后雪大，门窗外尽是些融雪的腥味。开春，宝瓷病了一月，总不见好。褚安将扶起她，托了她后背轻放在垫枕头上，将被子望两边用力掖了掖，给她喂药。宝瓷说：“褚安啊，宝瓷有福，愧对的你的细心。”
　　褚安看着她，伸手安抚她的眉心，皱眉道：“宝瓷，是我于心有愧。凡我力所能及，必要谨慎周全你的心意。”宝瓷觉着自己的一生都是不开窍的，心内很是疑惑他的愧疚。
　　阅月，宝瓷之病愈重。三月十九，褚安自集市添置用物，赶回时，宝瓷已弥留。宝瓷遗言：“鸟栖空竹，半日而已。宝瓷人轻，未得天重，望君视如茗香，即抿即过，来日方长，宝瓷已幸得一人矣！”
　　新冢得选清明之地，褚安送走嗣音等赴丧亲友，只坐在宝瓷坟前，右手抚胸，大约是入世已久，人事具响，轰隆声起，泪上左颊。倏尔风卷，塚立青林。
　　论曰：山有丛竹，移之山人家，闻氏少女解之归林。少女落崖，竹成精灵活之。然竹心空，生而不悟。一朝大梦觉醒，焉知天欲予之人心而花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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