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家的改革记

　　重淮果然回来了，但菜上齐之后芮清就管自己吃起来，没有多看他一眼，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安。

　　重淮怏怏地扒了口白饭，虽然隐瞒身份是不得已的事，但被戳穿后总觉得两人之间多了层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吃完饭天色已经不早，黑幕和张牙舞爪的野兽那血盆大口一般笼罩下来，芮清领着重淮去了以往一直光顾的客栈。

　　这里中等房一晚上需要五百文，用芮清的眼光来看五百文就给张稍微大一点的“交椅”实在太黑心了，不过房间布局比起下等房要宽敞舒适的多，还会提供热水洗澡。

　　见只要了一间房，重淮有些不思议，“你是想同我睡一床？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你一个姑娘家似乎也太大胆了些吧。”

　　“谁要跟你一块睡床上。”

　　“那你这是……？”

　　芮清哼了声，言语之中满满的嫌弃，“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药费也是我出的，如果不想去睡后院的马棚就老老实实打地铺吧。”

　　重淮无辜地眨了下无时不刻不带着旖旎风情的桃花眼，“我怎么觉得你唯独对我这般严苛。”

　　芮清哪里会认，回望他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是错觉吧？”

　　重淮告诉自己好男不跟女斗，把这口闷气咽了下去。

　　芮清提起地上的两大包东西，踩上楼梯后回头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东西搬上来。”

　　重淮指了指自己的肋骨，提醒说，“我是个伤患，这样差遣我真的合适吗？”

　　“伤患？”芮清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谁让你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完全看不出骨折的痕迹。”

　　重淮闭上了嘴，总觉得自打早上说开一半之后她的态度就来了个大反转，要是真说破身份怕不是她会直接拿扫帚把自己扫地出门，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希望她能像别的女人那样一心攀附权贵。

　　就不能按照套路献献殷情吗？这么冷淡是做甚！

　　把行李搬到客房后，重淮发现了一个漆画精美的木匣子，拿在手里掂了掂，猜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芮清态度冷淡地从他手中夺过匣子，“别随便动姑娘家的东西，万一是月事布呢？”

　　重淮成功被堵住了嘴。

　　芮清真的跟刚才说的那样，另外掏了些铜板出来让伙计又拿来一床被褥。

　　重淮忍了忍没忍住，故意扯开衣襟露出半片的胸膛，用极暧/昧的婉转语调说，“这么放心把一个男人留在房间里，你当真不怕我晚上乘人之危吗？”

　　“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但你非要做个小人我也拦不住。”

　　重淮再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拉过被子和衣躺下。

　　睡了一个多月已经习惯香软架子床的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将就了一晚，心里和身体都很不是滋味。

　　这个女人怕不是故意的，存心想让自己离开罢！自己偏偏不让她如意，还就赖着不走了！

　　曾几何时有年说过的话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果然不负他阅美无数的盛名，想要求得美人垂怜，就要没皮没脸没羞没臊，面子这种东西值多少银子？

　　虽然这份感觉还不至于到有年说的那种海枯石烂的夸张程度，不过难得有个如此合心意对口味的女子出现，这么多年从没主动争取过什么的他第一次产生想要在一起的想法。

　　“喂，醒了就起床，你眼睛里有眼屎，赶紧去洗洗。”

　　“……”

　　重淮默默擦了擦什么都没有的眼角，全程无言的洗漱穿戴好，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等着她下达下一个指令。

　　芮清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向那边背过身去非礼勿视的人，身姿挺拔，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风流倜傥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身上的衣服是她改了二哥的，简单不过的款式硬是让他穿出了绝尘的气质，说不上讨厌，只是觉得太过遥远了。

　　穿好衣服，在腰封系上压裙摆的禁步，掖好袖口确定无遗漏后她才走出来，大大方方地指挥“伤患”把行李重新搬下去安置到牛车上。

　　芮清没有急着回家，买了一些糖葫芦后驾车去城南一座已被废弃的荒凉宅院。

　　听到车轮子的轱辘轱辘声，一大群孩子从只剩下几块木板失去原本作用的大门后跑出来，看到芮清皆是笑开了花，蜂拥而上，围着她不停地喊小清姐姐。

　　这些孩子最大的那个也只有六岁的样子，其余皆三四岁左右，小的还在襁褓中由大的抱着，衣着头发都乱糟糟的，但身上很干净，没有半点脏污。

　　南贫北贱东富西贵，重淮隐约猜到了这是收容所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小的镇子也有这么多活不下去丢弃子女的人。

　　这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弓着腰拖着步子走出来，“是小娘子啊，我说呢怎么这群小鬼头突然活络起来了，耳朵可真是尖！”

　　“我这不是有事进镇就过来看看阿婆你们。”芮清半蹲下身，拿手指逗了逗那个大孩子手上的婴孩，这应该是前不久才被父母丢掉的，她也知道为人父母若不是真的生活所迫不会抛弃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但是……既然无法抚养，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芮清让重淮把牛车上特意放在最上头的三个包袱提下来，重淮拎着东西跟她一起进了院子，进去之后才知道外面看已经好多了，里面更加破败，而且也远不止这些人，很多无法行走的人就直接躺在一层薄薄的稻草上。

　　他们中有年迈的老人，也有病弱甚至残疾的人，大家都死气沉沉的，麻木的眼睛里灰暗一片，失去了全部希望，对什么都提不起干劲，躺在那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么看来，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婆婆还是这么多除了孩子以外唯一能四处走动的。

　　芮清环顾了一下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变化的环境，“阿婆，我说了我留下的钱不用省着。”

　　阿婆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去，“都是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费那钱做什么，小娘子赚钱也不容易……”

　　重淮突然解下从不离身的玉佩递到芮清手里，芮清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说完不赞同的把玉佩重新塞回他手上，“我看你一直贴身佩戴着，不是价值连城就是有重大意义，你有这份心就够了，钱我还是有的。”

　　那阿婆见这位贵气逼人的男人有这举动也忙心领了善意，不过她连芮清的钱都舍不得花哪里还会要别人的。

　　压在手上的力道很大，重淮瞧眼前的女子脸上异常严肃，不容任何拒绝，莫名有点想笑，但这种情况下笑出来就太影响气氛了，只能忍住，“要是真的有难处你可千万记得同我说。”

　　“放心吧，你吃我的喝我的，真到了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我肯定找你要，抢也——”芮清说到一半被那些孩子打算，他们一个个都鬼灵得很，隔着油纸还能闻到糖葫芦的香味，小清姐姐小清姐姐的，一个比一个叫得甜。

　　芮清拿他们没办法，从重淮搁在脚边的其中一个包袱东西里掏出一包东西，一一分给大家，还威胁说，“这么爱吃糖小心以后牙齿蛀光光！”

　　“小清姐姐吓唬人～”小孩子们拿到糖葫芦就一溜烟跑出去玩了。

　　“诶——你们别跑远！”

　　芮清的叫唤声他们已经听不到了，她没辙地叹口气，拿出一锭银子给重淮让他去找些匠人来修葺一下房子，再俩月天气就要开始转凉了，这样四面漏风的房子哪里能叫避风所。

　　重淮之前去送信的时候已经对路上的店铺有了大致印象，很快找到了一个木匠，带人回去的时候看到芮清正摞起袖子做着清扫工作。

　　事实上流民难民他也见过不少，不乏比这些人更凄惨的，一直没能产生任何或同情心酸或悲哀怜悯的情绪，但现在看着她为那些明明已经丧失活下去的意志的人努力，竟然有种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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