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镯

　　“姐，姐。”几声大声的呼叫把虞儿从神游中拽了回来。“想什么呢？”花儿皱着眉，抿着嘴看着她，“都过去二年多了，别想了，就连少帅都打听过了。那肯定是突围的时候。”话说了一半偷偷瞄了一下虞儿，“这个傻人，非要掩护咱们先走，而你呢更傻，人家什么承诺都没给你，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给了你一个镯子，你呢，竟然收下了，还带上了，你想干什么，人要还在还行，可现在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都二年多了，就这么耗着算怎么回事啊。”
　　“行了，花儿，别说了。我一句都没说，你看你说了一大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带着它是为了气那几个阔小姐的。”
　　现在在这个师部办公楼里，除了她和花儿之外就只有八个女的，四个在话务班，四个在电讯班。这八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都有背景。不是富家小姐，就是哪个长官的亲戚，聚在一起除了比穿就是比戴。开始时虞儿没戴着它，她们就故意在她面前炫耀她们的什么戒指，什么项链。师长的私人秘书这八个人都已经觊觎很久了，可虞儿一来就把她们所有的人都比了下去，她们嫉妒她，所以就总是故意气她。当虞儿带上这个镯子以后，所有的人都闭嘴了。这个镯子的价值，虞儿是无意中在师长家里遇到的一个倒卖古董的商人告诉她的。
　　“你看，又烦了，好好，我不说了。”然后左看右看，在自己的房间里也这样，都习惯了。轻声的附在虞儿的耳朵说：“昨天，中午大家都去吃饭的时候，我看见郑毅偷偷的从师长办公室里出来。”
　　虞儿瞪眼睛看着花儿，花儿摆摆手，“别瞪我，我知道，这不是就咱俩嘛，而且我也不会跟别人说这些事。”花儿又凑近了一些。“你说一个师部的作战参谋，什么不知道，去师长办公室干嘛。”
　　“听着花儿，我们虽然穿的是国民党的军装，可我们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所以这些事都跟我们没关系，这些只是我们的工作。师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他的统统跟你没关系。以后看见就当没看见，听见就当没听见，东西要过目就忘，别给自己找麻烦。”
　　“好吧。”花儿回答。“可我还是气不过，那帮混蛋。就那帮混蛋你知道吗，五处的那帮混蛋，前两天捉的那两个女的，说她们是什么共产党，把人打得不像样以后，知道抓错了，结果你猜怎么了，昨天被秘密枪毙后，随便找个地方就把她们给埋了。”
　　虞儿没在接下去，这种事她已经听说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屁话，让无数无辜的人失去了生命，她恨这句话。以前她的眼里只有鬼子，除了日本人，其他的事都是中国人自己的事，那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可现在，心里越来越矛盾。她现在就想等一切结束以后，她再回到以前的世外桃源，过以前轻闲的日子，即使不嫁人也没关系。
　　从十六岁到十九岁这三年中她被别人相看过二十三次，她相看过别人九次，都没有找到让他肯嫁的人，其实不是爹娘和干爹他们的错，他们想她嫁得更好，只是这些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可在这个军阀混战，国家都将不复存在，人的生存成为首要考虑问题的时候，所有人的真实嘴脸都被暴露无易，在看清这些人的面目后，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庆幸呢，为自己的幸运庆幸，不用为了生存而卖身，也不用为了父母之命而委身于人。
　　“哎，哎，别想了。”花儿又喊了起来，“你最近是越来越了厉害了，说这些你都能神游。还是快点想想晚上这场舞会怎么应付吧。”
　　“哼，还能怎么应付。”虞儿抬了抬手臂，“谁都知道这是我夫家送的，那些人还要自不量力，我有什么办法。”
　　“可谁都知道，你的夫家这二年从没来过一个人。”其实虞儿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二年多都没来过人的夫家一定是不存在的，这只镯子是她自己家的，所以那些小姐们才另眼相看她，可这镯子却只是自己的障眼法，去欺骗那些需要欺骗的人。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事。”
　　“没错是你自己的事，但你不能阻止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全师上下，经常出现在办公楼的大大小小的那些有点权的头头都想过来沾点油水，要不是师长镇着他们，早就无法无天了，这帮混蛋，打日本人要是能指望这些人，那在江桥时就不会死那多人。”
　　“花儿，别发牢骚了，喝完茶就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哦。”已经转身的花儿，突然又转了回来，“小心那个新来的，总是在你周围打转不知道想得到什么。”
　　“我知道。”
　　“晚上见。”
　　“晚上舞会我不去了，我会跟师长说。”
　　“啊。”差几步就走出门外的花儿又走回来。“太好了，我正想着哪天能去那家新开的西餐馆吃饭呢。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好啊。”
　　“哎呀，今天正是梅老板的贵妃醉酒，我们去看吧。”
　　“好啊。”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花儿高兴的双手拍着走了。

　　晚上吃过吃饭，虞儿和花儿顺路叫着师长夫人一起来看戏。
　　二楼包厢里，花儿自己在悠闲的嗑瓜子，虞儿和师长夫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还是跟你们出来看戏舒服，跟那些太太小姐跳舞太累，说句话都要小心，谁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个五处太可恨，搅得全市上下不得安静。”
　　“就是，太太，以后我们常来看戏吧。”
　　“好啊，只要你们来就叫着我。”
　　好，好，坐在一楼和二楼的观众，都一口同声的喊着好。不过嗓门最大的还是一楼最前排的那几个人，站起来又吹口哨，又拍桌子。
　　“这谁呀？是来看戏的，还是来起哄的。” 师长夫人问。
　　“谁呀。”花儿伸长了脖子仔细看了看。一看见这些人，脸马上沉了下去。“还能有谁，警察局那些人呗。真是扫兴，好不容易来看场戏，又遇到这些无赖。”
　　“他们总来？”
　　“嗯，自从梅老板红了以后，常常来，来了不干好事，到处滋事，讨人厌，害得我们都快听不到梅老板唱戏了。”
　　“我说你们俩最近怎么不带我来看戏了。怎么没人管啊？”
　　“警察局长谁敢管啊。”
　　“这个刘大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身为警察局长不以身作责也就算了，还带头闹事。”
　　“太太别生气，一会儿梅老板唱完咱们就回家吧。” 虞儿轻声的安扶着。
　　“好吧，这么好听的一个段子都让他们给搅了，真是。”气得太太晃着手娟来回的煽着。
　　虞儿和花儿对看了一下，谁也没说话。

　　台上，贵妃嘴叼着酒杯，手持双剑正在下腰。
　　“好，好，美人差不多就行了，扭了腰我可是会心疼的。”坐在最前面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起来喊着，背头梳的油光，还不时用手捋捋。个子也不高，看上去四十多岁，身体略微有些发福，最明显的就是头比常人偏大些，眼睛向外鼓着。
　　“这个老色鬼，就差嘴巴不够撅，不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猪头。”花儿没好气的说。“在这么闹下去，怕是梅老板以后再也不会上台了，这个戏院子都快呆不下去了。”
　　“有这么严重？”
　　“这个猪头要娶梅老板当五姨太。”
　　“都娶了四个了，还不满足。”
　　“来了，来了。”花儿指着戏园的进口，走进一个女人，后面还跟着几个跟班。
　　“谁？谁来了？”
　　“就是刚娶的第四个。”
　　“这不是前两年很红的小，小，小什么来着。”太太指着楼下那个刚进来身穿大红色旗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想了半天。
　　“小美凤。”
　　“对对对。”抓着手绢的手不停的指，“我说怎么后来不出来唱戏了，原来嫁人了，就是嫁给刘大头啦。”这两个女人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来呀，统统给我砸，砸了算我的，有人敢拦着就给我打。”指着台上的正在唱戏的梅如君。“还有这个女人，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她身后那几个地痞打扮的跟班，听了命令立刻冲出来，见东西就砸。来看戏的人吓的纷纷躲避，跑到墙边看热闹。
　　小美凤先是旁若无人的掀了刘大头旁边的桌子，看也没看刘大头一眼，然后直接冲上台，抓住梅如君就是一巴掌。“不要脸的狐狸精，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到处勾引男人，我叫你勾引。”说话间又伸出去的巴掌被拦在半空中。
　　“刚才你打我的那一巴掌算是这些天折磨你的代价，我们两清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你个狐狸精，你还有理了，我就打你了怎么样。”说完伸手又要打。梅如君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一巴掌还了回去。“我说过，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自己的男人自己管不住，还怪别人。丢人！”然后不理小美凤，朝后台走去。
　　被打的小美凤象疯了一样冲了上去，从后面抓住梅如君的头套就往下扯。梅如君也不客气，拿起手中的两把剑，抓住剑柄，反手用剑柄照着小美凤的后腰两边就是一下，疼的小美凤立刻松手，坐在地上用双手扶住后腰两侧，大口的喘气。
　　“我告诉过你，别惹我，真是烦透了你们。”梅如君快步走到刘大头面前，指着刘大头：“你，带你的女人马上给我滚，以后不许你来我的戏园子，如果你们谁。”指着刘大头，又指着小美凤，“如果你们谁要敢再来我的园子，我宁可这个园子不呆，也要把你们都打出去。”说完谁也不理，走进后台。

　　“不行，我得管管，我可不想以后只打麻将、跳舞，我还想听戏。”太太走到一楼，虞儿和花儿紧随其后。“刘局长，我是来听戏的，没想到一出戏的钱看了二出戏。”
　　看见太太，刘大头刚刚气得涨红发鼓的脸，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太太，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事，看了二出戏今晚我还是挺高兴的，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这家戏园子，从今以后你和你的四姨太谁都不许来，谁也不许再招惹梅老板，你们要是不让我听戏，我就能让谁日子不好过。”太太笑呵呵的说着。
　　“是，是。”刘大头一边用手绢擦汗，一边点头。
　　“还有。”太太指着满地的狼藉，“砸的东西都赔钱。”
　　“是，是。”转着冲着旁边的跟班喊，“快点给钱。”旁边的跟班马上掏出钱，交给戏园子的人。
　　“给了钱就走吧，今天的戏都演的挺累的。”太太拿着手绢，晃了晃。
　　“是，是。”刘大头连连点头。
　　“今天的事，我不会跟师长说。但如果你再犯，被我知道了，我就会跟师长讲，你带头闹事，扰乱社会治安。”
　　“是，是，属下知道，属下明白。”
　　“那就走吧，改天叫你的太太们到我家来打牌，我随时欢迎。”
　　“多谢太太，那属下就先告辞了。”哈着腰，扭头拽着小美凤就往外走，那个小美凤还想过来跟太太说两句，被刘大头强托着拉走了。
　　“太太，千万别生气，我们也不知道小美凤今天会来闹事。”花儿赶紧凑上来扶着太太，随便道歉。
　　“没事。”拍了拍肘弯花儿的手，“你们师长总是说不要我狐假虎威，难得有机会摆一摆师长夫人的威风。今天晚上过得很高兴，明天我们还来。”
　　“好。”花儿和虞儿相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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