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食肆

　　第三十四章

　　在边锡城，路边随便拦下十个女郎，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纪景玉的迷妹，对于如此夸张的现象，崔暖暖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作为曾经成功打入将军府内部并险些将纪景玉霸王硬上弓的知名前狂热追求者，如今她上街随便走一圈依然可以收获到无数来自纪景玉迷妹们的白眼。

　　芸姬算是纪景玉众多爱慕者中较为主动的那一拨，公然向纪景玉发过数次邀请，可惜都无疾而终。当然，跟原主比起来，她那点小动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崔暖暖把面团摔在案板上，随意地揪成一个个小坨坨，然后加入野鸡肉馅捏成各种不规则形状。白鼠瞧着好玩，凑过来帮忙一起捏，“崔娘子，这是什么，汤圆吗？”

　　崔暖暖道：“这个叫芋粉团，做法和汤圆差不多，口感不一样。”

　　白鼠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后一脸嫌弃道：“啊，就是芋粉圆子吗？前年我们跟王爷去南方办事时在船上吃过一回，船夫说是当地特色菜，蟹黄馅儿，还加了橘皮，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吃一口永生难忘！”

　　蟹黄和橘皮做馅……这个搭配确实不好处理，一不小心就容易做成黑暗料理，但如果处理的好会特别鲜美可口，否则也不会成为江南一带的名菜，还得到过许多文人墨客的诗文赞美。正所谓“蟹因霜重金膏溢，橘为风多玉脑鲜”，秋风起时，吃一口橘皮炖蟹膏，神清气爽。

　　崔暖暖脑子里迅速跳出数个针对蟹黄和橘皮的料理方案，想着想着便有些馋了，好久没吃蟹了，如今正是秋膏肥美的时候，若是能吃上几只蒸蟹，配一壶醇酒，岂不美哉？可惜边锡城当地并不产蟹，从中原地区运过来的都不够新鲜，而且数量稀少价钱昂贵，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

　　不过真的要吃，还是得自个儿跑到产蟹的地方去才好。找个临湖的店家，撒网现捞，挑几只最肥的蒸上，就着湖光山色，一边喝酒一边吃，舒服又惬意。

　　崔暖暖不由开始认真考虑起明年中秋的假期安排——去中原玩一趟，带上崔老汉和食肆员工一块，就当团建了。

　　正胡思乱想着，白鼠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王爷！”

　　崔暖暖抬眼一看，就见裴彦提着一只样式精美的礼盒从门外走进来。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眼窝变深了些，唇色浅淡，面无表情的样子比之前更增添了几分威慑力，让人不敢直视。他应当刚从马场回来，马尾高束，鬓边落下几丝碎发，穿一身黑色骑装，袖口用黑带子缠绕束紧，脚踩一双长筒马靴，收紧裤腿勾勒出半截小腿的线条，又长又直没有一丝臃肿。

　　崔暖暖的视线从那双小腿上扫过，心底不由感叹了句：“好腿！”又瞄了眼自己的，便瞬间对蟹膏失去了兴致，连手里正在包的芋粉团子都没那么大诱惑力了。据白鼠说，白鬼遇害之后这几日，裴彦几乎没碰过荤腥，每天只吃点清粥素菜，接连吃了七天素食，难怪气场如此冷若冰霜，一副无欲无求随时随地可能飞升成仙的样子。

　　杂七杂八的念头仅在一瞬之间闪现而过，她快速捏好最后一只团子，盆里面粉没了，馅料也恰好用完，盖上盖子擦擦手，从案板后绕出去，“宁王可是来吃饭？”

　　裴彦抬手递出礼盒，“宫里送来月饼，你尝尝。”

　　皇家的月饼啊，崔暖暖受宠若惊，接过礼盒看了眼。这礼盒做的十分精致，提着很有分量，外表是一盏走马灯的模样，六个面分别画着不同的赏月图，打开盖子，里头有六只月饼，用漂亮的油纸包着，每只上面贴了花笺，用簪花小楷标注着每一只月饼的口味。

　　什么藤椒牛肉花好月圆，干贝鱼翅千里相会，蟹黄蟹肉合家团圆……

　　不亏是皇家，一盒月饼都从外到里透着满满的壕气。不过这些口味，崔暖暖真的不敢苟同。她前世时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逢年过节上门送礼的人不要太多，稀奇古怪的月饼点心没少吃，比如鱼翅月饼这种鬼畜的玩意，她碰巧就吃过，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裴彦不会是因为受不了这些猎奇口味，所以才送给她的吧……崔暖暖忍不住阴暗了一下。

　　许是她没控制好表情，暴露了真实想法，白鼠大呼小叫起来：“崔娘子，你有口福啦！别看这月饼卖相一般，味道却是极好的！这都是御膳阁老宫人做的，每年只有五十盒呢，后宫娘娘们都抢着要！”

　　崔暖暖眼中满是怀疑，“当真？那我可要尝一尝了，若是没你说的那么好，就罚你刷一天盘子。”

　　白鼠正要拍胸脯担保，裴彦便道：“当真。”

　　有了他这句肯定，崔暖暖的疑虑顿时打消一半，裴彦的品味还是比较可信的，既然他说好，那一定差不了。她当即拆了礼盒，将月饼拿出来切块摆盘，顺便抓了一部分芋粉团子丢进滚水中烫熟，摆出一排空碗提前点好猪油，加入滚水融化，再撒上几粒葱花，等团子一浮上水面便立刻捞起盛入各个碗中。

　　晶莹剔透的团子在油汤中滚过，裹上一层亮晶晶的油脂，馅料的颜色从皮子里透出来，散发出诱人香气。

　　崔暖暖喊道：“团子好了，要吃的都自己过来拿！”

　　大力和白鼠闻讯飞快奔来，将一排碗全部端了出去，崔暖暖扑掉灶膛里的火苗，出去跟他们一块吃。大力端着碗夹了块月饼蹲门口去了，白鼠白猫两个缩在柜台后面，唯有裴彦端端正正坐在桌旁。他低着头，很认真地舀了一颗迷你粽子形的芋粉团送进口中。

　　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味道怎么样？”

　　裴彦：“很好，面皮弹牙有嚼劲，馅料鲜嫩可口，用的可是野鸡肉？”

　　“没错，您舌头可真灵。”崔暖暖点点头，拣了块月饼吃，她也没挑口味，随手拿了个就啃，一口下去麻麻辣辣的味道瞬间霸占了舌头，这块是藤椒牛肉口味，牛肉意外的不老，非常嫩，麻辣的度也刚刚好，不会太淡也不会太刺激，整体感觉很不错。

　　居然真的挺好吃……崔暖暖抱着奇异的心情将其他口味都试了一遍，除了鱼翅口味依旧接受不能，其他的都接受良好，尤其蟹黄蟹肉口味的，特别好吃，一点不腥。

　　御厨就是御厨，能混进古代顶尖饮食机构的人才，果然不能小觑。

　　裴彦眼看着她吃掉大半月饼，问道：“如何？”

　　崔暖暖竖起大拇指：“一个字，妙！不亏是御膳阁出品，能把干贝螃蟹做到这种地步，御厨的手艺十分了得。”

　　裴彦微微点头：“论起山珍海味的料理，没人比御膳阁的厨子更擅长。宫中宫宴繁多，练手机会也多，熟能生巧尔。”

　　崔暖暖赞同：“不错，练手机会的确重要，不了解的食材料理起来总归不够顺手，做出来的效果一定不如拿手菜。”

　　裴彦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没再搭话，吃完一碗芋粉团后他便匆匆离开了食肆，什么事情都没交待，也没告知去向，仿佛特地跑这一趟只是纯粹给她送个月饼礼盒。他一走，白鼠就开始活跃了，从柜台后跑出来，笑着问：“崔娘子，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崔暖暖：“嗯，确实好吃，要说享受还是你们皇亲贵族会享受。”

　　白鼠忙摆手：“不敢不敢，我们可不是什么皇亲贵族，不过是沾了王爷的光罢了。王爷对崔娘子也十分上心，百忙中还抽空特意来给您送月饼。”

　　白猫当即瞪他一眼，冷声道：“莫要胡言乱语。”

　　白鼠挑眉：“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白猫抿了抿薄唇，不悦道：“你敢到王爷面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白鼠顿时蔫了。

　　崔暖暖瞅着他俩，感觉在看双簧表演似的，不由好笑道：“吵什么，吃饱了去把碗给洗了，过会儿食客要上门了。”

　　……

　　梦蝶轩，南院如梦令大门紧闭，正屋内正飘漾着一股水煮肉片的香味。

　　正屋外间，芸姬独自捧着饭碗坐在桌旁，就着凉皮和水煮肉片吃得正欢。此刻她只穿了一件轻薄抹胸裙裾，白生生的肩膀和纤细手臂露在外面，线条柔美，漂亮水润的微笑唇被辣油刺激的微微红肿，秀挺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红彤彤的。桃枝看着发愁，小声劝道：“娘子，你就少吃点吧，辣坏了嗓子可怎么办？晚上还有表演呢。若出了岔子，岂不是被飞花令那位看笑话。”

　　芸姬把豆芽跟米饭搅拌搅拌扒了一大口，撑的腮帮子鼓鼓的，慢吞吞吃掉这口，气定神闲道：“你慌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跳舞，这点辣不碍事，活动活动筋骨罢了。玲珑她敢看我笑话？先回去照照镜子看看她自己，腰粗的跟水桶似的，脸也愈发圆润起来，再不清减下来，干脆洗手别干这行了。哪位爷们乐意花钱看母猪？”

　　精准狙击了一番，芸姬低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凉皮，顺便又扒了口米饭就着吃。小嘴上沾了片红辣椒，油光发亮。

　　桃枝叹了口气，自家这个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巴毒了点，爱吃了点，“您小口点吃，别呛着了。一会儿我让跑腿的把食盒送回食肆，今儿晚上您就别吃了。”

　　芸姬夹了块红彤彤的肉片包上米饭吃掉，不悦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晚饭不吃，脚软跳不动舞。不如再点一份崔家食肆的饭菜，不加辣也成，崔娘子手艺好，什么菜都好吃。”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语气微妙：“说到这崔娘子，她与传闻中的性子倒是相差甚远，可见三人成虎，谣言不可轻信。坏话都说尽了，也没见夸她厨艺好的。纪郎真是狠心，这般贤惠可人的娘子都拒之门外。似我这等烟花柳巷的女子，恐怕更加入不了他的眼。”

　　桃枝最怕她提及纪大郎，若是悲从中来罢演晚上的节目，她又要被管事的臭骂一顿。想到这里，桃枝立刻安慰道：“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您才貌双绝，纪大郎只是没见过您罢了，若是见了面，定然会心动。您别多想了，饭菜凉了味道不好，赶紧趁热吃，我去给您泡茶。”

　　桃枝提着茶壶跑出去了。

　　芸姬瞧着她的背影，悲戚的表情顿时收起，瞥了下里屋，她眼波流转目中透着喜色，语气却十分平静：“这次来待多久？”

　　屋内一片沉静，过了半晌，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帘后，“十日。”

　　芸姬眼底划过一丝失落，语气平淡如常：“知道了。这家食肆的饭菜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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