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食肆

　　第十七章

　　崔暖暖甩着钱袋走出巷子，经过巷口附近的张家胡饼店时进去买了个胡饼，还要了一碗冰镇甜豆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跟东家讨价还价。

　　张家胡饼店是一家连锁经营的小吃店，据说分店遍布整个大楚，规模惊人。崔暖暖尝过他家的招牌胡饼，味道确实不错，不过相比之下她更中意他家的冰镇甜豆浆，口感丝滑，味道醇厚，店家还特意添加了薄荷。炎炎夏日喝上一碗，凉爽又提神。

　　冰块在古代的夏天属于奢侈品，家里有点积蓄的富足人家才用得起，穷人就只能去冰饮铺子、小吃店等地尝个冰饮意思意思。她本身就特别爱吃冰，这段时日把边锡城内比较知名的冰饮店几乎都光顾了一遍，唯独对张家胡饼店的冰豆浆特别中意。

　　用完早饭，崔暖暖结账离开张家胡饼店，去了鼓楼北街。边锡城商贸发达，城内设置了东西北三处集市，另有早市夜市，除此之外还有百余条商业街。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鼓楼北街。

　　鼓楼北街不仅仅是一条街，它的范围很广，分上下两部分组成，非常繁华，算是边锡城的商业中心，又称不夜城。不夜城以鼓楼为中心线区分上下，上北街酒肆林立，瓦舍茶楼随处可见，白日里许多店家不营业，因此远不如下北街热闹，等到华灯初上时，这里便是夜猫子的天堂。下北街则更加生活化，店铺种类也更多样，成衣店、饰品店、饮子店、从食铺、食肆……应有尽有。街上店铺鳞次栉比，每天都有新店开张老店倒闭，仿若日夜交替四季轮转般寻常。

　　崔暖暖看中的便是下北街上一个刚刚倒闭的从食铺面。店铺位置算不得很合适，但胜在店面宽敞通透，适合做食肆，更重要的是，价钱便宜。她快步赶到目的地，此时下北街上行人如织，街边食肆茶馆几乎家家都客满盈门，路边还有不少演杂耍的，到处都是围成一团的人群，热闹非凡。她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那家铺面门前。

　　铺面位置有点偏，不是临街的，在一条巷子里面，拐进去走两步才是。然而原本按照她手头上的积蓄，根本买不到鼓楼北街的铺面，哪怕位置偏一点，在这块地界上能便宜到哪去。如今恰巧撞上有个急着出的，必要拿下。

　　铺子门前一片冷清，崔暖暖抬脚走进去，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伙计趴在桌上，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又趴了回去。

　　崔暖暖纳闷了，这到底是急着卖还是不急着卖啊？她打量着铺面的环境，问道：“小哥，我看到外面贴了布告，你这店是要转手吧？”

　　伙计再次抬头，指了指大门道：“门后贴了说明，你自己看，还愿意买我就去把东家给你叫来。”说完又趴回桌上，似乎根本不觉得她会接收这间铺子。

　　崔暖暖绕到门后，果然看到一张公告。公告上不仅详细解释了东家急着脱手的原因，还列了好几条买铺面的条件，不符合要求的人不卖。

　　这东家原来并非边锡城当地人，而是来自淮南云泽。他少时与夫人一见钟情，之后便结为夫妻，两人数十年来待彼此一如初见，十分恩爱，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生个孩子。夫人身体不好无法生育，整日郁郁寡欢，东家见状便辞去官职，带着她四处游历，纵情山水。夫妻二人数年间看遍大楚美景，吃遍各地美味，来到边锡城那一年，夫人生了场大病，无法再出远门。于是东家带着夫人在此处置业，专心养病。为了逗夫人开心，东家特意养了条狗，日子过得悠闲快活。

　　然而好景不长，不到一年时间，夫人的病越来越严重。直到上个月，她终于撑不住了，将死之际，东家把她抱到院子里观赏她最爱的莲花，夫人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夫人病逝后，东家消沉了几日，最后决定带着夫人的骨灰回云泽，离开这个伤心地。于是便有了低价转手铺面的事。而他之所以低价出，并非真的急用钱，而是因为对下家有几条特殊要求——

　　其一，必须是未婚女郎；其二，需接手原东家的狗，保证好生照料；其三，必须是当地人；其四，最好有一手好厨艺；其五，擅长务农……

　　崔暖暖一目十行看下来，只觉得这位东家当真是个性情中人，这做派，太随性了。还有那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条件，怕是用屁股想出来的吧，怪不得这么低的价钱挂了许多天都没卖出去，原来问题问题出在这。那些条件对别人来说或许挺难的，毕竟要同时满足擅长务农的未婚本地女郎这几个条件，并能一次性拿出一大笔钱的人真的挺不好找。

　　说来也巧，这些条件偏偏她都能对上，也是绝了。这是老天注定要她盘下这个铺面。

　　崔暖暖把那伙计推醒：“去把你东家叫来，这铺子我要了。”

　　伙计被她吵醒，正不耐烦着，闻言一脸惊诧：“你要买？条件都符合？”

　　崔暖暖道：“没错，完全符合，赶紧把人叫来，我现在就可以交钱。”

　　伙计立刻风似的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跟在一名俊朗的郎君身后赶来。这郎君就是东家了，外表看起来还很年轻，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穿一身飘逸的宽袍大袖，身形纤瘦，浑身透着股书香气，很典型的文人墨客形象。只不过眉宇间满是郁色，显然夫人病逝对他的打击很大。

　　东家是个讲究人，一进门便欠身行礼，两人互相问候了一番，迅速进入正题谈起了铺面转卖的具体事宜。

　　东家道：“崔娘子确实都符合这些条件？可否证明一二？”

　　崔暖暖道：“你找人随便打听打听就能了解我的全部情况了，我的名字在边锡城还挺响亮的。厨艺的话，我倒是可以直接证明，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提这些要求吗？”

　　东家脸上露出回忆往昔的神色，郁郁寡欢的眸子里亮起了喜悦的光：“这铺面原本记在内人名下，她曾说过，等病好了去领养一个女孩，以后这间铺子就留给女儿做嫁妆，只可惜她没等到那一天。我想替她实现这个心愿，因此才特意列出尚未成亲与当地人这两条要求。虽然无法共同抚养女儿成人，但总归送了件嫁妆出去。”东家虽然笑着，却好似被无声的悲伤包围，他说道：“至于务农，内人生前痴迷于花草，宅院里养了许多，还有几株果树，我带不走它们，必得寻一个人托付方能安心。还有我家那条狗，它叫玛瑙，十分挑嘴，只吃最嫩的鱼肉和阉鸡，煮得老了就呜呜叫不肯吃……”

　　东家将他的缘由一句一句缓缓道来，眼底的光随着情绪起伏明灭不定，可见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么对伉俪情深的夫妻，年纪轻轻便生死相隔，实在令人同情。

　　崔暖暖的情感神经向来大条，曾被多个朋友吐槽钢铁直女不懂浪漫，但这会儿也真切的被感动到了。她道：“没问题，这些条件我都符合。我家有只小狗，叫珍珠，正好可以同玛瑙作伴。它们很有缘，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家的。”

　　东家十分满意，甚至没有去打听清楚她的底细就选择了相信她。双方立刻谈妥各项条件，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过户事宜。

　　办完一切手续告别东家回家时，崔暖暖依旧觉得这事很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她竟然只花一文钱就买了一间鼓楼北街的铺面！那东家原本是不肯收钱的，十分阔气地表示铺子和宅子都赠与她了，请她好好照料。崔暖暖实在不好意思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便递了一文钱出去，告诉他：“以后先生若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便带着这文钱来寻我。”

　　东家很吃这一套，总算没有推拒，将那一文钱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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