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龙凤诺

　　寂静的晌午，一阵清风拂来，透过清冷的璇玑宫门窗入了殿内，经过桌案时，无意间将置于面上的一叠画纸吹皱得起了角，发出细微的声响。

　　桌案旁原本撑头浅睡的男子突然被惊醒，口中莫名唤了一声：“润玉！”

　　他眼中的茫然与语气中的惊慌，最后都被那缕清风带走，空荡荡的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旭凤痛苦地闭上眼，自嘲道：“如今，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你。”

　　桌面上的一叠画，全是润玉生前照着记忆画出的他，是他在搜罗璇玑宫时发现，若是稍晚一步，说不定就要被邝露毁了。

　　画中的旭凤鲜衣怒马，或持弓挽箭，立于凤凰花树下；或提剑汗马，站立彩虹桥中央；或举棋不定，坐于玉棋盘一端……

　　无论哪一副画面，景再美，却不敌作画者对画中男子的用心。他小心翼翼地将桌案上的画纸收好，放入匣内。

　　“润玉，我该去何处寻你？”

　　他的所思在何方？正暗自神伤，袖中突然闪出异光。

　　旭凤忙将袖中的玉蚌掏出，打开一看，见夜明珠完好无损的躺在其中，刚提起的心瞬间安然放下，还在，幸好。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画面中润玉正被寰帝凤翎裹着带走。

　　夜明珠此时映衬出的，正是他一直都不敢看的画面之一——天魔大战那日。

　　旭凤抖着手正要将它盖上，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使出术法将画面往后退了些。

　　他重复看了几遍，每到润玉被他击中的那一刻，夜明珠便闪出异样的光来。

　　他忍着心脏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痛感，又多看了几遍，终于发现异样为何。那一刻，他苍白死寂的脸上突然浮上欣喜之色，恍如一丝细微的春风吹至覆雪的寒地，虽然微弱，却也缓解了丝毫冰霜寒意。

　　“润……润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赶紧将夜明珠收好，手忙脚乱地就往忘川跑去。

　　他亲眼见到，润玉有一丝魂魄落入了忘川。若如此，润玉便不是真正的魂飞湮灭，他一定还能被救回来，只要他找到那缕遗失在忘川的魂魄。

　　润玉，我一定会找到你！

　　他满怀希望地想。

　　忘川河岸，旭凤看着面前遍布怨灵且泛着幽绿荧光的冥河，突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魔尊可是要过忘川？”

　　旭凤抬头，只见当年的老船夫正微微浅笑划着船桨向他而来。

　　旭凤似找到出路一般忙道：“老人家，你可曾在忘川之内见过当年与我一同渡河的男子？”

　　老者已将船靠岸，他握着船桨问道：“你说天帝？”

　　旭凤面露喜色：“正是，你可曾在此见过他？”

　　老者叹道：“当年他寻你，如今你寻他。只是那时他知你在何处却无力渡河，而如今你虽有力渡河却不知他在何处。当真是天道轮回啊！”

　　旭凤面上喜色渐消，重染伤悲：“是我不曾好好珍惜。”

　　“你不知事情真相，又怎能说你错？他知你所不知却一如既往，其后种种，虽皆非他所愿，可又怎能说对？”

　　旭凤摇头：“不，既然一切皆是因我而起，那便是我的错。可如今，即便我知晓了事实真相又如何？我只想寻到他，生生世世……”

　　“忘川之中，怨灵极多，你若下去，必定有损灵体。”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寻到他。他孤独清冷了一世，我不愿他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再受怨灵欺凌。更何况，我一定要救回他。”旭凤悲伤的眼中带着坚定，似磐石不移。

　　老船夫撑着船离开，走前他道：“既然如此，魔尊便去吧，或许你袖中的夜明珠能帮你一把。”

　　夜明珠？

　　旭凤低头抬袖看了一眼袖中的夜明珠，轻呼出一口气，便直起腰板踏入忘川之中。

　　忘川之内，怨灵遍布，腥风扑面。旭凤踏上它，一步一步往河中心走去。他灵力极强，即便失魂落魄了这么久，他的灵力之强依然让怨灵生畏。

　　但总有那些胆子大的，不顾一切扑上来撕咬他的。他挥手挡开，却不敢用赤霄剑，更不敢使灵力。他想着，万一润玉就在其中，他伤了润玉怎好？

　　旭凤真身为火凤凰，天生至阳的灵体，而怨灵却是极阴之物，二者之间彼此相克。

　　怨灵每咬旭凤一口，便会发出被灼伤的哀嚎，而旭凤每被怨灵咬一口，则寒气入体更深一分。可他依然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渐渐地，识趣的怨灵见他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便朝四下躲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旭凤每走一步，便唤一声润玉的名字，他多么渴求得到一丝回应，可终究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在忘川走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在忘川喊了多久，回头望去，只有脚下两道长长的血痕，顺着他来的方向一路延伸至看不到的尽头。

　　他几近绝望地看着手中的夜明珠，眼泪开始一颗颗地打在上面：“润玉，你在哪儿？你究竟在哪儿？”

　　“旭凤……”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一瞬间，旭凤就好像被定格住一般不敢动弹，他开始浑身颤栗，想要转身去看身后，又怕一切在转身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幻觉，所有的希望开始破灭。

　　但是，那声音的诱惑力太大了，只不过是浅浅地两个字，便让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慢慢地，慢慢地朝他转去。

　　也许，这是他此生最困难的一个转身。

　　但在他清楚见到那声音的来源后，眼泪瞬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将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声音变得哽咽。

　　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立于不远处，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横在腰间，他依旧着一身白衣，即便是忘川的腥风，拂过他时，那衣摆被轻轻掀起的样子，依然是绝世佳人，遗世独立的模样。而那张他日日思念，夜夜梦见的脸，正带着浅笑望着他。

　　“润……润玉！”他顾不上抹去模糊视线的眼泪就朝润玉走去，脚步踉踉跄跄，舍不得慢却又不敢快，害怕走得慢了润玉不高兴，又怕走得快了，他就会消失。

　　“旭凤，你终于来了。”润玉站在他面前，如他儿时那般浅笑着温柔地看着他。

　　旭凤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你在等我吗？润玉，你恨我吗？”

　　润玉身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如同随时会散去一般，他看着旭凤摇头，依旧浅笑：“我不恨你。”

　　“你，当真不恨我？”旭凤眼中透着期许，带着些欢喜，又带着对自己的怀疑。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他自己都恨自己，润玉当真不恨他吗？

　　“不恨。”润玉唇角笑意愈深，可他眼中却有着掩饰不去的落寞，“旭凤，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走？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旭凤急了，他才刚见到润玉，润玉又要去哪儿？他不能再看着润玉离开！

　　润玉摇摇头道：“我在这儿等了你许久，只想着再见你最后一眼。因果轮回，你我已缘尽至此，所有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旭凤开始疯狂摇头：“不，不要，润玉你不要离开我。我跟你一起，你去哪儿我便跟你去哪儿！”

　　这一回，润玉不再回答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笑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别走，润玉别走，不要离开我！”旭凤急了，他开始朝润玉奔去，但不知为何，忘川的怨灵突然像故意似的开始阻挡在他面前。

　　他用术法挡开一波，另一波又涌了上来，就这样，他眼睁睁看着润玉的背影最后如香灰一般被风一吹，消散在他面前。

　　即便他哭着喊着求着，拼命想要抓住润玉，润玉却自始至终都未再回头看他一眼。

　　在得知润玉真的不会为他回头时，心中被压抑多时的哀鸣怒吼再也克制不住，终于如洪水决堤，系数倾泻了出来：“润玉！啊啊啊——”

　　凤之怒鸣，响彻忘川，其间怨灵孤魂纷纷被震得朝四周散去，恐遭迁怒。

　　可即便如此，他想留的，依然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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