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雨

　　商场宽大却拥挤，灯光过亮却不觉得刺眼，红与绿的闪亮彩条，广轻盈的叮叮当音乐，相互依偎缠绕的双臂，欢颜笑语，中国的圣诞节像是另一个节日，这个节日专为年轻人而设。陈习雨踏上负一楼的电梯，有点发呆，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有一集小男孩过圣诞节会觉得有点忧伤，然后为自己在这个欢乐节日感到忧伤而又再忧伤。习雨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而且这些年无论哪个节日她都如常而过，但是此刻不知为何竟然感到了节日对她这个独身的人的排外。她抬头看见一侧巨幅的化妆品广告，上面一个她不认识的年轻女星露着招牌式的笑容，广告下的对面电梯，迎面的都是欢乐的笑脸。
　　买完菜回去早早睡一个舒服温暖的觉吧。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想法，习雨觉得没有目的来超市是痛苦，因为在这么多的商品中你会发现这可以买这好像也可以不买，于是纠结的情绪蔓延慢慢有着折磨的意味。还好今天心中带着菜谱，就在习雨推车买菜之际，身后穿来轻声的问候“陈习雨姐姐”。
　　尽管只见过两次，但她腼腆的笑容和直接的眼神还是让习雨一眼就认出来。习雨也笑着应答：“程雾啊。”语气的顺畅都令她自己感到惊讶。
　　“姐姐还记得我啊。”
　　明明是她的恭维，习雨却听出了另一种埋怨的意味，看见她推车里买的食材，笑着说：“一个人开伙？那到我家去吃吧，尝尝姐姐的手艺。”
　　“姐姐也一个人？”
　　习雨点点头。
　　“那今晚就打扰了。”
　　习雨觉得有点奇怪但又很自然，仿佛她是被邀请的那个人，程雾这小孩对答得也太大方了吧，那腼腆的面容转眼就变成了露齿眯眼的笑，右边未见过的酒窝都出来了。
　　“可是我把菜都买好了，哎，那今晚只好让姐姐来尝尝我的手艺了。”
　　程雾话虽这么说，但她的眼神里有征求的意思，习雨便顺着她意，答：“今晚就让你卖弄卖弄。”
　　程雾又笑得很腼腆了。
　　这种又调皮又害羞，很像是十八岁年纪里会有的讨人喜欢的特点。
　　两人出了超市门，迎面就是寒风。陈习雨紧了紧大衣的衣领，转头看见程雾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外套的牛仔服还敞着，这种多露一寸皮肤都要命的天气，她的裤子还是破洞的牛仔裤，不知该说她年轻任性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习雨突然说：“等下。”
　　程雾还以为习雨有东西落在了超市呢，正茫然的看着她，习雨就转身靠近，程雾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习雨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怎么穿这么少，还穿这种裤子。不怕老了受罪哦。你年轻归年轻，还是要多穿一点。”边说边帮双手都拎着购物袋的她一颗一颗的扣上牛仔服的纽扣。
　　程雾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无辜被责备的乖孩子。
　　习雨感到了她的紧张想说些话，而程雾为自己突然的窘迫而想打岔。两人一齐开口，习雨嗤声一笑，说：“你说吧。”
　　“恩.....姐姐......”
　　突然听见一个孩子稚嫩的叫声，两人抬头就看见飘起来的卡通气球。程雾放下购物袋，走了两步跳起来就抓住了轻轻垂着的绳线。那被羽绒服还有围巾包得肥嘟嘟的小女孩跑过来就抱住了程雾的腿，仰着可爱的小肉脸。
　　程雾逗着说：“喊姐姐。”
　　“姐姐！”
　　程雾指着习雨，说：“再对那个姐姐喊一声，漂亮姐姐。气球就立刻就还给你。”
　　“漂亮姐姐！”小孩子的声音出于急切又甜又响，引得三两路人都侧目。
　　习雨看着程雾微微笑着应了声。
　　程雾蹲下来把气球给孩子，顺手把她的小帽子给理正了。没想到那小女孩两手一伸，小奶音软软地说：“抱。”
　　在一旁看着的年轻的母亲走了过来，笑着抱起了自家的孩子，说：“哎，让姐姐拿气球又让姐姐抱，宝宝你真是的。”
　　程雾假装严肃地说：“可不能随便让陌生人抱啊！”
　　“给姐姐拜拜。”
　　程雾弯腰拎起购物袋，对身边的习雨说：“漂亮姐姐，咱们走吧。”
　　习雨笑着说：“你看那个妈妈，和我差不多大吧，你还让那个孩子喊我姐姐。”
　　“是漂亮姐姐！”
　　程雾暗自勾着嘴角有点得意，因为可大声地说出了刚才支吾着说不出的话。

　　习雨推开了自己家的门，程雾轻轻地迈了一步进入了这个房子，一种情绪像是空气一般随着她呼吸涌入她的体内，这时程雾自己还以为这么多年的情感会突然袭来会将自己压倒，没想到是丝丝细细般的喜悦，像是春风吹动枝头摇曳。
　　“哎，程雾，怎么发呆了。把购物袋给我，你换鞋。”
　　“习雨姐，你把我领进门没事吧。”
　　陈习雨一愣，这个“没事吧”像是在问安全的意思。
　　“呃......我的意思是，来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不要嫌我烦，我......”
　　“啊，没事的。”
　　“那我来烧菜，估计你尝过我的手艺之后就怕我不来呢。”
　　“我来给你打下手。”
　　“不要，就这几样菜，还要别人打下手？”程雾自我否定的摇了头，那样子好像给她打下手真是有辱她的手艺。
　　“真不要？”
　　程雾皱着眉头抬着下巴连摇着头，容不得商量的样子，不是烧菜这累人的活儿还以为是什么占了她便宜的事。
　　习雨学着她的样子点着头，见程雾快速转身进了厨房嘴里说着：“我先把汤炖上。”
　　真是一戳就破的泡泡，神气不到三秒。
　　习雨回了卧室换了衣服卸妆，出来的时候看见程雾的牛仔外套和卫衣脱了放在沙发上面，四季悄然轮回那么自然，两人之间像是突然间就越过了很多无人知晓的年月。习雨迟疑了一下，想着这样这样挺好的，走向程雾。
　　厨房里程雾的黑色T恤外面围着习雨好久没用过的围裙，看来她是黑色套黑色，里里外外三层都是黑。程雾扭头笑着对习雨说：“啊，还有一会儿呢。”
　　习雨见她长发披着，别在耳后的头发不时又垂下来，就走到程雾身后，挽着程雾的长发，用手腕上的橡皮圈把头发扎了起来。
　　“嘶——”
　　“怎么了？”习雨头一歪就看见了。
　　“没事，被烫了一下。”
　　“你傻啊，匙子掉进锅里，你用手捞？用冷水冲一下。”
　　习雨拉着程雾的手在流水上冲，程雾连忙说：“没事没事。”
　　习雨刚才站在她身后，用手圈着她的头发，程雾不知为何觉得耳后有点酥麻，与其说是僵硬不如说是颤栗，手里的匙子就滑了下去，慌慌忙忙之间竟用手去捞，而后又被习雨握着手腕，现在倒像是心脏被烫了一样，彤彤地直跳。
　　习雨已转身离开，程雾心有余“悸”。是太近了吧，是太温柔了吧，年长很多的漂亮姐姐靠近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程雾又摇摇头，觉得不该有这样想法。
　　程雾低着头吃着饭菜，但不时瞥来眼神。这样若无其事的期待最想让人恶作剧了，陈习雨也低着头吃饭，假装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
　　两人无言，新闻声音嘈杂，只有饭桌上过分丰盛的菜在叽叽喳喳地热闹着。
　　突然程雾抬头问：“这菜还行吧？”真像是怕习雨不会让她再来一样。
　　“不错不错，还好我没有下厨。”
　　程雾满意地低头笑着。
　　习雨也低头笑着。
　　程雾瞥见了，不解问着：“习雨姐，你笑什么？”
　　习雨说：“你这孩子挺好的。顾清叫我照顾你，哪知反过来了。。”
　　“你不要和顾清姐一样，总是认为我是孩子。”
　　“你今年才十八，你顾清姐和我都二十八了。你在我两眼里不就是孩子嘛。”
　　“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十八岁时的样子。”
　　习雨站起来去舀汤，听得这话，笑着不说话，轻轻拍了程雾的肩膀。有时候年长人无声的否决像是反问句一样让人无反驳，好像在说这事明白得还需要辩解吗。程雾有一瞬间的委屈，想要立即从这个房间消失，不曾来过这里，有过这样的对话。
　　习雨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动作会让程雾想这么多，她心里全把刚才的话当做程雾对她的恭维；去舀了碗汤回来，见着程雾缩在那里，害怕她下一步像是今晚遇见的那个想要逃跑的气球。
　　“程雾，你知道十八岁的我在想什么吗？”
　　程雾摇摇头。
　　“想我告诉你吗？”
　　程雾点点头。
　　习雨轻轻一笑：“不光我和你有十岁之差，我和十八岁的自己也隔了十年，所以我也不确定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像是一个科幻故事，故事里有着让程雾沉默的警示。她看着习雨的眼睛，带着轻笑流年的释然，像个循循善诱却不容置疑的老师，程雾差点想为自己的冒犯而说“对不起”。
　　“程雾，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习雨的笑容，是圣诞节的礼物。
　　程雾很想告诉陈习雨现在十八岁的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想的事情，就像是一句诗的开头——“如何能让我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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