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作者: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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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畅音阁明亮如昼 晴月心生恶念


      白雪皑皑映照金灿琉璃瓦,烟丝袅袅萦绕铜色展翅雀。

      已经连着降温几日,丝织坊才终于江浙后宫各屋的幔帐全部换毕,“今年可是真的太怠慢了!”樱兰絮絮叨叨,一边用着鸡毛掸子用力拍打一直垂落到床脚的金色幔帐。

      大片大片的金色底,绣织着前后追逐嬉戏的两只彩雀,拖曳着长尾,而在尾巴的尽头,矗立着一丛磐石,几株兰草冒了尖。

      晴月看着樱兰忙前忙后,窗外已是艳阳天,但碍着正在融雪,因此并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屋檐下的冰棱正往下淌着水,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地上,飞溅起一片斑斓的彩霞光景。

      见晴月虽是盯着自己看,但眼里并无光彩,便知是在走了神,樱兰收好鸡毛掸子,走近晴月身边,伸了手摸桌上茶盏,已是凉透了许久,“贵人,我再给您烫一壶热茶?”

      这一声,才叫晴月回了神,也只是摇摇头,“收拾好了?”樱兰点点头,“我看着院子里也是荒废久了,咱们一道打理一下。”说着,便要起身。

      “贵人,这些活就喊下人来做吧?”樱兰连连拦住,先不论这积雪深厚,两个姑娘家如何能清理开来?更何况晴月现今身份贵为贵人,是这永和宫一宫之主,哪有主人自己动手打理庭院的道理?

      晴月倒是像看穿了樱兰的想法,笑道,“我也只是闲得慌,活动活动筋骨罢了。”“贵人,”樱兰倒是不乐意了,“您要是真闲不住,就绣绣花、赏赏景什么的,哪能干这粗活啊……”

      “心里烦心事多,倒是想干些重活,好叫自己没能耐再去东想西想了。”晴月垂了眼睑,一只脚却已经踏出屋门去。

      樱兰自是知道主子烦心的是什么事——从今儿一早,还未等樱兰进屋服侍,晴月自己已经梳妆完毕,落座在床边望着雪景发愣。

      前夜纯贵妃一行半逼半就着晴月答应了佯装怀有身孕一事,这可是欺君犯上的死罪,倘若被有心之人一语告破,那便是入了深渊万劫不复,不单自己要丢了性命,还会连累九族。

      可偏偏那纯贵妃又是极有心计手段之人,早已知悉永和宫无本事反驳在先,又巧占了私留默许男眷在屋一事,于前于后,都料定了晴月没有拒绝这送命建议的立场。

      接过了樱兰递过来的笤帚,晴月一下一下清理得很是用力。这北方的雪不比南方潮湿,不过是轻拂而过,便能卷起一层不厚不薄的残雪,尽管已是积落了一宿,却依旧在日光下泛着纯白,不曾夹杂一丝污垢。

      “哎呦呵,”宫门口传来一声刻意地叫喊,樱兰抬了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毓庆宫的禄公公已站在前头,“这如贵人怎么自个儿干起这粗活来了?”待晴月行完礼,才又接着说道,“樱兰你这丫头也真是没有眼力见,怎么能叫自家主子沾染这些粗重玩意儿,还不赶紧叫下人来把这庭院清理一遍?”

      “禄公公费心了,”晴月这才把手里的笤帚递给樱兰,而后又做了邀请姿势,“禄公公今日造访是有何事?不妨到屋内说话?”

      “别了,”那禄公公似笑非笑,伸了一只手停在空中摆动,回绝了晴月的邀请,“小的也只是替皇后娘娘传个话,今晚皇后娘娘在畅音阁摆了戏台,邀请皇上为辰贵人进行册封大典;皇后娘娘念着如贵人同辰贵人是嫡血姐妹,特意邀请如贵人届时出席哩。”

      樱兰听罢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紧忙用眼神看向晴月,但晴月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脸上笑容依旧,只是淡淡的问道一句,“今晚?怕是畅音阁的积雪都未能清理干净,还能唱出什么精彩的好戏么?”

      “哈哈,”禄公公仰头笑道,“这可就不用如贵人操心,毕竟今晚的戏台子是皇后娘娘做东,所有大小事务边都是头等头的筹备着,就算您现在赶过去瞧瞧,那戏台子也是干净得好似下人舔过似的。”

      晴月掩嘴笑了两声,答应着,“既然是晴辰的册封大典,晴月身为钮祜禄家长女,自是要出席推辞不得,还烦请禄公公替晴月跟皇后娘娘回一声话,晴月今晚定当准时赴约。”

      “得嘞。”禄公公这才大摇大摆地又出了永和宫门。

      “贵人……”直到估摸着禄公公已是走到外边的宫道上,樱兰才朝晴月喊道,“您今夜干嘛还答应着去畅音阁呀?我看这皇后娘娘同辰贵人定是又有什么主意要您难堪……”晴月从鼻间哼一声道,“那你以为,我若不去,她们就没了辱没这永和宫的本事了?终究不过是要趁热连着三番四次给我几个下马威,躲得了今夜的畅音阁,难道还能躲得过往后的鸿门宴吗?”

      “可是……”樱兰还想说,却是被晴月的一句“去挑几件隆重的首饰准备着”堵住了嘴。

      二人相继进了屋子,庭院的积雪不过扫了一小半,空落落,像是被掀起一个角落的被褥,湿冷湿冷。
      樱兰重新替晴月盘了发髻,挑的是镶了一整块墨绿翡翠的银钗,末端直直垂下三根金线流苏;衣裳是紫红色的花底,只在胸前刺绣了一整个圆弧的茉莉花,规规整整,连一片嫩叶,一枚花瓣,都不落在弧线外边。“那镯子呢?贵人您觉得哪个好?”樱兰虽是嘴上说着不乐意,但见晴月是铁了心要盛装出席,便也不再执拗,还是打开了首饰盒,摸出一只鲜艳欲滴的玛瑙红珠子手串,和另一只金圈银丝手镯。

      晴月也只瞄了一眼,便接过那只手镯,只见金圈之上浮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展翅之处恰好连接着凸起的银丝,仿若呼之欲出。

      天色暗得早,待整妆完毕,已是到了能出发的时间。

      永和宫与畅音阁离得远,樱兰搀着晴月,掩这冗长的宫道一路往东走去,过了廊桥,又绕过好几个弯,才终于能听见一些声响,“贵人,前边就到了。”樱兰小声提点着,这才说完,两人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只见畅音阁周遭已满是灯火,两名戏子咿咿呀呀唱了什么,听不分明,隔了几米远,又是一个观戏台子,摆了几副桌椅,已有三两的妃嫔端坐着,边上则站了一圈宫女太监。

      晴月一眼便瞧见了那晚在毓庆宫的元妃,此时正与邻座的另一名妃子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好像才瞧见了晴月,便捂了嘴同身边人说了什么,另一人便也跟着嗤嗤地笑。

      樱兰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不料晴月径直朝两人走去,樱兰只好紧忙跟上,待走到跟前,晴月又行了礼,“晴月给两位姐姐请安。”“嗯。”那元妃显然也没料到晴月竟会这般主动,匆匆扫了她一眼,又别过了脸,倒是另一名妃子收了原本的笑意,“你就是晴月呀?早已听元妃提过,今日才见到。”

      晴月只觉这人眼生,之前从未见过,还是樱兰轻声在身后提醒道,“这是延禧宫的恕妃娘娘。”
      “晴月入宫多时,一直未能向恕妃娘娘请安,是晴月的不妥当,还请娘娘恕罪。”晴月又行了一次礼,那恕妃倒也不再多做寒暄,只回一声道,“妹妹也随便寻个座位坐了吧。”

      晴月回了身子,只见有一桌摆放得特别突出,只放了一左一右两个位子,想必就是皇上与皇后的座位,再往边上看,又是一左一右只有两个座位的一副桌椅,心念着应是给晴辰——同自己准备的,但也吃不准,便只挑了后排的座位坐下。

      不多时,先后又来了几名不曾见过的贵人、妃嫔,待人都已快坐齐,皇上才同皇后一道现身,后边跟着晴辰同和舍子。晴辰虽是就跟在皇后身后,但眼神自入场后却一直朝观戏台上张望,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终于发现了躲在人后的晴月,脸上才又露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今夜可有好戏看呢。”元妃的声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晴月耳边,“改改你的毛病……”恕妃似是有些看不过,“怕什么?”元妃反驳道,“我们不过是看客而已,既然都来了这畅音阁,不就是为着看戏么?”

      后边还说了什么,晴月已是无心再听,因为皇后与皇上已是落了座,晴辰俯身在皇后身边耳语几句,皇后便转了身子望向晴月这边,又是招了手,示意晴月坐去前排的那桌。

      晴月拖了步子,好一会儿才磨蹭到前排,向皇上与皇后请了安,也不多说话,“晴月,今日是你亲妹妹晴辰的册封大典,按理说你应是这场上第二高兴的人才对,怎么,还哭着一张脸了?”皇后打趣道,导引的皇上一阵乐呵,“想不到,这杭州府的阮元,竟能生养出两个同样标致的女儿,还各有春色,不尽相同……”

      “回娘娘的话,晴月不过是想到这般风光场景,爹爹同二娘都不能见到,便心有怜惜……想必,妹妹也是一样心情罢,”晴月说罢,拿眼神扫了晴辰一眼,“妹妹这一路走得可是辛苦,也叫姐姐好生心疼了。”

      似是怕晴月多说什么,晴辰的脸色已起了微微变化,还是皇后解围道,“能入了宫了,就都是好事,这戏也快开唱了,你俩姐妹就也能趁这机会好好叙叙。”

      一左一右落了座,晴月也不与晴辰多交流一句,戏台子上的两人浓妆艳抹,唱了些什么也听不进——晴月是怀了心事,这心事将要在这暗流涌动的册封夜了却。

      纯贵妃硬生生将自己推向了假装有孕的悬崖,暂虽不知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光复咸福宫也好,牵扯毓庆宫也罢,永和宫必定是这一场算计中的牺牲品——陡然东窗事发,纯贵妃也一定有法子逃脱了自己的干系;可自己不同,作为假装有孕的后宫贵人,必定难逃欺君罪名,轻则就此逐出宫门,重则打入宗人府听候发落,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晴月所不能承受。

      既然纯贵妃要自己怀了身孕,那就只能将计就计,一定得怀了。

      今晚是晴辰的册封之夜,皇后特意命人邀约自己前来,为的就是能够再次打击。晴月此番梳妆打扮,就是遂了皇后心意——她不是要看自己的难堪,要看自己的凄苦?那演这一出便是了。

      晴月从来不觉演戏生疏,能够在杭州府二娘的眼皮子下度过这十余年,演戏那是必要的生存本事。

      接下来只要待到晴辰受封的时候,红了眼眶,啜了眼泪,那便是皇后一行所认为的应有情节——也只会当作是眼红亲妹受宠而自己失意的正常反应;那时候,自己再借口离去,非但不会引得怀疑,还能借皇后之口,示意皇上和他人不必在意,“就任由她回宫早些歇着吧”,至于是什么理由,就不用晴月多作念想,皇后总有办法叫其他人不要追来慰问。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永和宫只剩一番凄楚。

      皇后想要的不过如此,一边是杭州府小女的风光册封,一边是杭州府长女的孤苦无依,区别就在于谁听话,谁不听话。

      晴月才下了戏台,便已擦干了泪,樱兰跟在后头,待拐了弯,晴月才无情绪地问道一声,“可有旁人候在永和宫外头?”樱兰自是知道晴月的意思,是在问今夜咸福宫那边是否还有人盯着永和宫。

      “咸福宫那边已是知道皇后娘娘今夜请贵人听戏,便也不再托人守着了。”樱兰回道。

      “你去叫了齐大人过来永和宫,就说我身体不适,难受得很。”晴月说着话,脚步却不曾停下。
      樱兰当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只是担心道,“贵人可是受了冷风吹?着凉了?”见晴月并不做声,便只得应着,“我这就去请了齐大人……”

      戏曲声如晚霞流云,缱绻断续。畅音阁灯火如昼,人声鼎沸,晴月一人沿着夜幕下的红墙,穿过了桥廊,踱过了石板路。

      推开永和宫门,吱呀一声,惊扰了静夜,在谁的心上划开了一道血肉分明的口子。

      痛感袭来,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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