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简直是胡闹！”樱兰守在门外，只听默许忽地吼出这一句，却是没有晴月的命令，也不敢贸然推了门进去。

　　屋内的晴月已是离了默许的怀里，垂着眼啜泣不止，默许虽心疼她，却又锁了眉头——脚边是方才拿过来的一只小药箱，里头是晴月交代樱兰，特意叮嘱叫默许带来的东西。

　　樱兰在太医院说的时候，默许还只是奇怪，这晴月要这东西干什么？况且这东西在整个太医院都不好找，只是默许刚好有这个爱好，便带了过来。

　　“如若连你都不帮我，”晴月用丝帕擦拭着眼角，“那便是叫晴月去死了……也好过在这过着天天被欺侮的日子……”说罢，又抬头望了眼前的人一眼，只是也就一眼，又低了头去。

　　“可，这栽赃陷害的事情，若被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那是死罪！”默许心急，他怕晴月一时的冲动，就毁了这永和宫，毁了她自己。

　　“我永和宫已是处处忍让，不过现如今却身为鱼肉，任人刀俎……”晴月眼泪汪汪，见默许依旧是锁了眉头嘴唇紧闭地一言不发，便也不再继续。

　　良久，默许才缓缓开了口，“这地上的，都是和贵人干的？”

　　晴月不说话。

　　终是叹了一口气，留了箱子在屋内，转身开了门走出了屋子。

　　“齐大人……”樱兰见默许出来，喊道一声，默许才听了会脚步，眼神直直地盯着她道，“照顾好如贵人，有什么事，尽管来太医院喊我……”

　　樱兰知道今日两人是不欢而散——齐大人的心思虽在永和宫，但却是万万没有要害人的想法。

　　这与后宫有干系的男人都只看得到风光太平的表象，哪里知道这宫中的女人，为着呈现出那虚无缥缈的繁荣景色，背地里要耗费多少尔虞和我诈。

　　皇上如此，齐大人亦如此。

　　樱兰将默许送出了永和宫，才返回屋子，晴月已是打开了药箱，从中用手心捧出了一条不过是食指粗细盘成一圈的小蛇，那蛇似是在冬眠，一动不动，但樱兰明白，只需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放上一两个时辰，这小东西便会舒展了身子，以为是初春的旭日萦绕，蜿蜒成一道可怖的线条。

　　“贵人……”樱兰还是有些担心晴月的这个想法——晴月往日的做过的事，樱兰或多或少是知情的，那些厉色呵斥的场景，那些阴冷险诈的手段；只是近一个月，晴月好像是下了决心要与后宫琐事割断了联系，即使是咸福宫的纯贵妃娘娘威逼利诱，也再未能勾起自家主子一丝想法——可如今却被坤慈宫那位一而再，再而三地激将到，以至于要打翻了砚台、撕毁了经文，好像终于下定了重回外边险恶世界的决心。

　　只不过，和贵人究竟在屋子里与自家主子说了什么？这一点，樱兰是不清楚的，只知道，早先在御花园，晴月就被和贵人逼得动了怒，而今天和贵人走后，晴月才真正反了目——再往前计算些日子，雪还没融化的时候，同主子去了永福宫，自己在宫门内等着，主子进了屋内却很快就留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或是心力交瘁，或是惊慌失措，竟摔下台阶好久才能缓和过来，所以，那屋子里是发生了什么？

　　这些樱兰都不得而知。

　　“这小东西，看着倒也怪可爱……”不容樱兰再去多想，晴月却是已经端坐在了座榻上，泪迹干涸在眼角，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半掩了盖子的木盒，空隙间只露出了一段素色身躯，背部是一块块指甲片大的黑黑斑，包裹着其中一点鲜黄。

　　这小小的一条幼年玉斑锦蛇是默许自己养着玩儿的，这太医院虽有以蛇做药材，却大多都是肉末或肉干，嫌少有活蛇备着——即使是有，但若是要取了用，还得经过不同人的审核批准。只是默许自己有这爱好，便偷偷养了几条无毒的，如今这冬日里头多在冬眠，樱兰来问道还只当是晴月闲来无事想观赏，便带了一条来到永和宫，却不想竟是要用做苦肉计。

　　“你去了咸福宫，”晴月抬眼道，“就说进屋只看到我倒在地上，其他什么，都不必多讲”，停顿了一番，才又接着说，“纯贵妃娘娘也会好生奇怪为何你要去咸福宫禀报，你便回她，现如今永和宫清冷无人相助，情急之下也就只能想到咸福宫里的纯贵妃娘娘能救救如贵人了……”

　　樱兰点头，却忍不住又担心地问，“贵人，您可不是真要让这小东西咬了自己？”

　　“苦肉计，如果不先吃点皮肉苦，又何成一计？”晴月笑着说一声，纯贵妃上次既然能忍得下自己无礼，而特意愿来永和宫讲那一番话，那必定是因着咸福宫这几日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急需拉了新的人选来抱团抗“敌”——自己刚才教樱兰说的那席话，既是让纯贵妃觉得是个借机拉拢晴月的好时机，又透出如今的永和宫也是孤立无援，只得仰仗咸福宫才能东山再起。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木盒里还是没有什么响动，晴月有些心急，便又开了盒盖，正欲伸了手指去拨弄一番，不想原本盘成一圈的小东西竟一下动了脑袋，迷迷糊糊地睁眼但见有什么正冲自己袭来，吐着猩红信子便是一口。

　　樱兰和晴月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只是晴月动作更大些，连着木盒同那盒子里物件一同甩在了地上，见那小蛇似醒非醒却急着要游走，眼疾手快又是一脚踩在七寸位置，不消一会儿，那小东西便又没了声响，溜溜一条地落在地上。

　　樱兰已是吓懵了申请，方才晴月的那些动作不过发生在瞬间，直到晴月瞪了一眼，“还不快去”，才紧忙应着跑出了门。

　　纯贵妃是带了寿公公一同来的，也没喊了别人，进屋时晴月已是用帕子包裹了手指，地上还散落打翻的木盒，药材散落一地，那条一动不动地小蛇却是一命呜呼。

　　“妹妹，”纯贵妃走近，佯装惊讶的样子，“这樱兰慌张的跑到咸福宫，本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不过是手上小伤，倒也如此大惊小怪了？”说罢，又用鞋尖波动一下那地上的死蛇，“也不知这是一出什么样的戏码，又是要演给谁看呢？”

　　晴月只是更抓紧了手上的丝帕，低着脸道，“纯贵妃娘娘有心跟着樱兰来永和宫，就说明还是对晴月上心的，”一抬脸，正好看见纯贵妃面带笑意似乎对自己这番话饶有兴趣，“娘娘上次来永和宫的那番话，晴月思前想后确有道理，想在这后宫出淤泥而不染，终是痴心妄想……”只是又住了嘴，看眼寿公公和还在门口为踏入进来的樱兰，才又接着说道，“所以，晴月为了谢过娘娘的提点，甘愿将自己这皮肉身子装成一份厚礼，献给娘娘……”

　　“厚礼？”纯贵妃走到榻座前，坐下，倒是有些不理解。

　　“这药盒子是和贵人方才亲自送回来的，晴月只当是她拒了晴月的好意，并无多想，殊不知这盒子里头竟被放了一条困眠的小蛇，永和宫屋子暖，这小东西苏醒后便咬伤了晴月……不知这个故事，可否够娘娘做文章？”晴月坐了椅子，见纯贵妃有意思考，于是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若只是这和贵人，又哪来的胆子做这番事，想必肯定是后边有了某位更有权势的人授意，才想着要将当日助力打倒咸福宫的晴月，赶尽杀绝呀……”

　　“放肆，小小一个贵人，”纯贵妃还未多做反应，寿公公却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喊道，“竟敢糊弄贵妃娘娘，还胆敢叫贵妃娘娘同你一道欺上瞒下，该当何罪？”

　　纯贵妃也只懒懒抬了一眼，寿公公见了那眼神，忙着闭了嘴。而后，纯贵妃才摘了自己右手小拇指的指套，玩弄着，才又戴上，“本宫，凭什么信你？”

　　晴月捂嘴一笑，“娘娘还未来时，晴月的确有所担心；但娘娘此趟既然愿意前来，可不就是信了晴月这次是真心想要依靠咸福宫？”

　　“呵，”冷笑一声道，纯贵妃才又起了身子，寿公公忙不迭上前扶住，“本宫只是好奇，前两日还一心不问外界事的妹妹，怎么这一下就想通了？”

　　晴月也跟着起了身，只是与纯贵妃相背而站，“晴月不过是就此想在宫里过了安稳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岂料现如今连这愿望都成了难事——所以只能寄期盼于娘娘领衔西宫再起，重拾皇宠，也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对这咸福宫多些庇佑罢了。”

　　纯贵妃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如贵人，说得不过都是漂亮的场面话——虽皇后同和贵人处处为难，但这也绝不是能够叫她突然就转性要奋起报复的最终缘由；只是，这关键的一点是什么，目前自己还未能看得明白。

　　但既然这人甘愿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那哪里还有不用的道理？

　　至于是不是真能凭这出戏，重新喊回了皇上的心思，先暂且不论——自绾珠那事之后，皇上其实也是派人来咸福宫过问过的，但纯贵妃明白，倘若在这般情境下自己接了皇上的怜悯，那就相当于坐实了自己刁蛮跋扈，皇上的宠爱便也就多了一分芥蒂，一旦他的旧情被消磨完了，那咸福宫才是真正再无翻身之日，而这，亦是皇后想要瞧见的。

　　所以，纯贵妃是卯了劲不去接见皇上，即使来人的次数再多，送来的珍奇宝物再贵重，也是冷冷以待——就好像，皇上只是听信皇后片面之言，却叫咸福宫蒙受了如此天大的冤屈，我咸福宫不服，我纯贵妃不服，但在这后宫又是身不由己，既然皇上信不过臣妾，那臣妾就此收了自己的性情，自甘关了咸福宫门，清寂成一座冷宫。

　　而这一切，不过是要叫皇上心存愧疚，在日复一日的念想中，去斟酌，去琢磨，纯贵妃与皇后两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究竟孰轻孰重。

　　也是在等着一个时机，能让皇上再次堂堂正正地进出了咸福宫，将往日的辉煌再度加冕。

　　现如今的晴月，是否就是这个时机？纯贵妃不敢肯定。

　　但是，当日站在对面要打垮自己的人，如今却被皇后一伙欺侮凌辱，而咸福宫却能摒弃前嫌，施以援手，故事确是一个好故事。

　　望着晴月的背影，纯贵妃露了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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