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晴月让樱兰在储秀宫门外候着，只留了淑琴在身边。

　　入冬明显，院子里的海棠树败尽了枝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胡乱地伸展向空中，偶有阵风拂过，也只是晃动两三下，好似懒得理会这干冷的宫闱。

　　“嬷嬷对和舍子如此上心，真叫晴月有些嫉妒了。”晴月走在前头，淑琴跟着，只是因为看不清前面人的表情，因此也猜不透这话里是有哪些意思，“如贵人说笑了，和舍子小主只是还在储秀宫住着，淑琴对这宫里的各主子都是尽心尽力，若和贵人有需要淑琴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呵，当真是我有需要，你淑琴便会帮我？”晴月停了脚步，转过身与淑琴面对面站着，这一举动让淑琴紧忙也跟着止住了迈开的步子，“只要合乎宫规，淑琴必定全力以赴，只怕是淑琴能力有限……”

　　晴月冷笑一声，“嬷嬷也不必自谦了，你怎会能力有限？我看这储秀宫卧虎藏龙大有人才在，指不定哪日，还能在整个宫里头搅出水花来。”“淑琴不明白如贵人的意思……”淑琴应道，心里却已将储秀宫上下宫女想了个遍，这几日也并未想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晴月也不接了她的话，顾自一人往储秀宫外走去。

　　方才那一席话，晴月只是想叫淑琴多多管看着储秀宫些——既然这周含胆敢对和舍子、白亦宇两边相瞒造假，目的无非是让和舍子能一门心思的入宫，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

　　但这和舍子入宫能为她带来什么？晴月有些不解，和舍子入宫……连带着周含也只能跟着入宫，思来想去，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并无好处——除非，这周含丫头，并不只满足于在宫里头只做一名宫女……

　　想到这，晴月只觉心里发毛，待到永和宫时，却见白亦宇还守在那。

　　“晴……如贵人，可算是回来了……”见晴月走近，白亦宇忙小跑几步到跟前来，晴月见这人锁着眉头，只觉好笑，“可是一直守在这儿？”白亦宇点点头，晴月也不再卖关子，“和舍子不过是风寒罢了，齐大人给配了药剂，说不消几日就会好起来。”

　　虽听了这话，但白亦宇神情却没有丝毫缓和，反倒叹起气来，“这入了宫里头，连着她生病了，都不能去探望……”

　　晴月笑笑，“不要多愁伤感了，等和舍子好些，我自然带你去见她。”

　　打发走了白亦宇，晴月还不急着入了屋子，转身和樱兰说道，“今日还没有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先去趟毓庆宫吧。”

　　毓庆宫内，点了香薰，皇后已是穿了藏青色的袄子，晴月入里屋的时候，正在端详着手里头的玛瑙手串。

　　“晴月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晴月行着礼，眼神落在那玛瑙手串上，“这串子可真好看。”
　　皇后笑道，“不过是皇上今早托人送来的。”

　　自从借着绾珠一事将纯贵妃就此扳倒之后，皇上来毓庆宫的次数便多了起来，或许是为了补偿几年来对皇后的亏欠，连着送来的礼物都多起来。

　　明面上皇后倒显得不在意，不过当着晴月和其他妃嫔的面，还是忍不住显摆着。

　　晴月自然知道皇后的心理，所以尽挑着些恭维的话说——不过晴月也多明白一些皇后不知道的事，纯贵妃虽是受了冷落，这咸福宫也大有成为“第二”冷宫的意思，可这皇上却打出事之后还去过那么一两次，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纯贵妃一直避而不见……可见，在皇上心底，纯贵妃终究还是占了一些位置，倘若时机合适，这纯贵妃西宫再起，也不见得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这事晴月也只敢在心里想着，自己提防着，未与他人多说一句。

　　“不过，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待欣赏够了，皇后才将手串放回小禄子端着的木盒里，脸上是还未收住的笑意。

　　“回娘娘，晴月方才去储秀宫看望了和舍子。”晴月笑道，见皇后坐在榻座上，才跟着做到一旁的椅子上。

　　“本宫也听说和舍子生了重病，”皇后说话间语气平稳，像是在聊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不过这事，倒是让她平白受了些委屈，晚些时候，本宫也会提点着皇上，一同去探望一番。”

　　“皇上？”晴月听见这二字，有些惊讶。

　　“这和舍子入宫也有些时日，还未曾见过皇上以一面，借着这场病，刚好也让她知晓皇恩浩荡，了却一番心愿。”皇后似乎并未察觉晴月的情绪，只是继续说着。

　　“那倒也是，”晴月见皇后已有了安排，便缓和了神色，顺着话说下去，“和舍子若是知道皇后娘娘的这番苦心，想必要乐坏了。”

　　皇后笑一声，却招手喊了小禄子过来，“这香薰味道浓了些，闻得本宫都有些疲乏，一会儿叫人换了。”“是。”小禄子应道。

　　“娘娘若是有些累了，那晴月先行告退。”晴月听完这话紧忙起身。

　　皇后倒也不挽留，点点头。

　　见晴月带着樱兰出了毓庆宫门，小禄子才又开口道，“皇后娘娘，小的派人守了这永和宫几日，这如贵人除了来咱毓庆宫请安外，这几日的确没怎么和外界多做接触。”

　　“安耽几日又有何难？”皇后起身走近香炉，将袅袅青烟往自己鼻尖轻扇几下，“本宫不信这晴月会因着这一事就此收心养性，也从来不信她会安心栖于我毓庆宫之下……”

　　小禄子眼珠子转一圈，好似明白了皇后的话，却又不禁发问，“娘娘既然信不过这如贵人，那为何又要告诉她会带皇上去储秀宫探望和舍子小主呢？”

　　“不说，又怎么能逼她有所动作呢？”皇后的手停在空中，好一会儿，才转了身。

　　回永和宫的路上，晴月还对皇后说得话耿耿于怀，既然已经是要带了皇上去探望和舍子，想来皇后是有意要推举她了——论才貌，和舍子并不输自己，即使放在整个宫里头，也是超越了一般妃嫔，晴月有理由相信，皇后此举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让皇上封了和舍子成为贵人，好与自己平起平坐。

　　而这其中的缘由，亦不言而喻。虽然此前自己帮了皇后一同铲除了纯贵妃，但皇后终究还是当自己为“外人”——晴月自然明白，自己同和舍子一样由皇后召入宫里，只是为了有捷径，便亲近了纯贵妃；而后又为了自保，转身投靠皇后娘娘……

　　这皇后对自己的不信任也情有可原，只不过，若和舍子当真也成了贵人，只怕不再有利用价值的自己，会成为皇后接下来想要对付的第一人选……想到这，晴月有些害怕起来。

　　不过害怕也只涌上了不消一会儿，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晴月便想到了应对的法子，“只是，又要苦了和舍子……”喃喃不禁说出口，樱兰跟在后头没听清，以为是有什么吩咐，便跟上来，却见晴月只是笑着并没再说话，才又缓了脚步，重新退回后边跟着。

　　才吃了午饭，晴月便靠着榻座上的方桌，假意身体不适，“你去喊了齐大人来，就说兴许是上午去见了和舍子，感染了风寒，让他来永和宫帮我看看，”见樱兰转身就要出去，又急忙喊道，“若一会儿齐大人只是一人来，就再喊了白亦宇，说我也有事要与他说；若原本两人就打算一道来，就不必再说这话了。”

　　樱兰似懂非懂，只是点了头。

　　晴月用手托腮，心里还在想着这事该如何铺设下去——对和舍子，始终还是有些愧疚的，自己为了能在这宫中占得一席地位，曾几次三番的利用她；原本这绾珠纯贵妃一事之后，想着终于能就此息事宁人，奈何皇后却步步为营，眼看着是要对自己下手，“和舍子，我也不想这样……只是，这宫里头，想要不害人就存活下去，终究是天方夜谭罢了……”

　　也是这时候，默许跟白亦宇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跟在最后边的樱兰见着晴月，便微微点了头，意为这白亦宇是跟着默许自己过来的。

　　晴月干咳两声，想要从榻座上起身，却像是有气无力，好一会儿都没能起来，默许见状忙上前扶着，“听樱兰说的，应该是上午在储秀宫被传染了风寒……”，说这话，眼神却一刻都没从晴月脸上落下，被盯得紧了，晴月都有些脸红，只得不敢看他，“唉，不过是进了和舍子的屋子一一小会儿，就沾染上了……可见她病得多重！”说罢，又是咳了几声。

　　“贵人也别只担心和舍子小主了，我开几副药，让樱兰先去煎了，这才刚刚染上，或许还是能压制住。”默许把晴月扶着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斜靠住，手却握着不肯松开，晴月使了劲，却也只是被握得更紧了些。

　　好在白亦宇站着也未注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晴月又补上一句，“和舍子也是可怜，在储秀宫也不知那些人能不能照顾得好……这宫里本就人情冷漠，如今我又不在，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说完便抬眼，越过默许的鬓发，见白亦宇的嘴角不自然地牵扯一下，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将话吞进了喉咙。

　　知道了这人已上钩，晴月便也懒得再去关注，才有了心思去看眼前的默许，“齐大人……小心被晴月的风寒传染了……”，好似是一句要将人推远的话，却愈加叫默许怜惜起来。

　　“若被贵人传染，默许也是心甘情愿。”晴月也没想到，这当着有人在的面，默许竟敢说出这番话，只是又羞又喜，垂了眼好不让眼前的人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变化，只是尤太乐空着的另一只手，佯装有些生气的锤了他胸口。

　　被默许的身子挡住，后边的两人自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挑逗的动作，一下却让默许荡漾了情感。

　　就像苦苦守着的一份心思，终于有了回应，宛如在空谷中的一声呐喊，虽是被斑驳的峭壁挡住了继续扩散的去路，却终究泛起了一圈接着一圈的回音。

　　晴月再对望着默许那双深不可测得眼眸，竟发现原本的阴郁已消失殆尽，只剩一团热烈的火焰，叫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不禁回应着捏了捏默许握着自己的手，明显地，察觉到默许的身子一下不自然地僵直，脸也像是憋气过度，从耳根处蔓延出一整片的红色。

　　散发着紧张、兴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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