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屋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晴月作势坐在了床沿，一把握住和舍子的手，和舍子在熟睡中动了动了身子，却没能睁开眼来。

　　说那时迟这时快，还未等身后人走近，已有一汪泪润湿了眼眶，“晴月姑娘怎么不好好歇着，”默许走到床前，才认出晴月，“这天凉，晴月姑娘穿的还是单薄，小心身子比较要紧。”
　　晴月默不作声，已是红着眼，一抬脸，又是一道泪缓落下来，“看着和舍子……我又想起了晴辰，也不知她现在……”话到一半，却失了言，好似不敢想也不敢继续往下说。

　　“晴月姑娘……”默许喊了一声，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站在边上，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和舍子姑娘刚服了药，先让她好生歇着吧……”晴月应下一声，将要起来却又是腿下一软，亏得默许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

　　只觉身子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圈在了里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脸已贴在了那人的胸膛，隔着丝质的衣领，连心跳也听得分明。

　　晴月感觉身子已没了力气，脸上却烧得厉害，默许刚才见状也是出于本能反应，稍过一会儿才反应回来，急忙扶正了晴月，“晴月姑娘，默许不是有意冒犯……”话说得着急，以至于有些磕巴起来。

　　晴月垂着眼也不敢再多看面前的墨许一眼，胡乱应着，好不容易才又再站好身子，急急地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关了门，却又是靠着门背坐立难安，不过是一个小小太医而已，看年纪也不过比自己稍大一点儿，怎就让人心猿意马起来？在杭州府的日子里，晴月是从未与年纪相仿的男子多做接触过的，虽然也有上门提亲的，但多是媒人代跑——也不是没想过就此在杭州城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每每却都被二娘挡了回去……思绪正被牵引着往杭州城飘去，却不知为何又落在了那个有力的臂弯，连着呼吸也能起伏感应到的胸膛，稍微一抬眼，便是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他的嘴唇有些薄，记得阮元说这样的男子多情，再往上一些，高挺的鼻梁，他的眼睛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青墨，却又像夜里的星辰闪烁着光泽，眉毛平整上扬，虽是书生气息，却又透着一股英气……

　　晴月紧忙摇摇头制止自己再想下去，门外却想起默许的声音，“晴月姑娘……”有一丝犹豫，晴月忙捂了嘴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默许在门口踟蹰一番，终究没有敲了门。

　　脚步声渐远，晴月才蹑着脚上了床，脸是依旧烫的，思绪纷扰，辗转好一会儿才入了眠。

　　梦境中的许墨脚下生风，晴月几乎要跟不上，几乎是刹那的功夫，周遭的景象却翻了样，雨声依旧，土地却软绵起来，拔地而起的松树撕裂着往天上长去，看不清的火把在林子的缝隙里漏出红光，“救命啊……救命啊……”谁的呼喊若有似无，晴月想去追着默许的背影，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低头却发现晴辰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伸出两只手正紧紧抱着自己的两条腿……

　　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窗外已是大亮，晴月只觉枕上湿漉漉一片，不知是自己脸上密密一层冷汗。有丫鬟听见声响急忙进了屋来，在打点下一番洗漱后，晴辰换了备好的衣裳，丫鬟说和舍子已经起了身，现正在田保士的屋内。

　　晴月倒不急着去给田保士请安，交代了丫鬟准备几份糕点和一壶清茶后，先行出了屋。往右边沿着长廊走，过了一间上锁的屋子，就是和舍子的房，门大开着，晴月只在门口忘了一眼，便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拐过一个弯，穿过一扇圆形拱门，居然又是一条蜿蜒的合顶长廊，“这淮阳府看着得有两个杭州府那般大呢。”心里嘀咕着，却也不知者继续往前是哪个方向，正欲打道回屋子，迎面却是默许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般高大的男子。

　　默许见着晴月，也有些尴尬，便做了个揖，“晴月姑娘，今天可好些了？”晴月故作镇定，“托齐太医的福，今天精神确实好多了……”不敢多看对面三人一眼，只得岔开话题，“这淮阳府也是真够大的，兜转好一会儿也到不了田大人的书房呢。”

　　默许笑着还未作答，倒是身后的男子哈哈一笑，“这田大人的书房可在那一头，这里再往前走，是一座花园子，我们几个刚喝了差出来。”

　　“哦，都忘了介绍，”默许反应过来，“这两位是当今皇上身前的带刀侍卫，瓜尔佳·颜季和曹旭豪，”然后看着晴月，“也是皇上的意思，留下来待和舍子姑娘和晴月姑娘身体好些了，一并护送去京城。”

　　“哦……”晴月的目光这才落在默许身后的二人身上，这颜季看着斯文些，笑起来左边脸颊竟还落了个酒窝，而那曹旭豪倒是壮实不少，皮肤稍黑些，模样是好看，但总无端有一股凛然之气，叫人难以亲近。

　　“两位大人，那之后就有劳了，”晴月轻轻行了礼，“晴月还得去和田大人道谢，就先告辞。”
　　“恩。”默许应下一声。

　　沿着刚才的长廊往回走，晴月心里乱糟糟的，这默许不知为何，总觉得眼眸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哀愁，即使明明脸上是留着笑容，却总是觉得在强迫着自己，连那抹笑都觉得是苦中作乐罢了。
　　寻思着，也没顾得上眼前有来人，“晴月姐姐！”倒是和舍子先看见了，从前边疾步走来，晴月抬了头，和舍子却已经一把扑过来抱住，“姐姐你可伤得不重？我听齐太医说你是晕在了河边……”“我没事，倒是你呢，发烧可退了？”晴月拍拍她的后背，“嗯，好多了……”和舍子顿了顿，“晴辰姐姐……是不是还没消息呢……”晴月抿着嘴，点点头。

　　两人互相搀扶着，进了晴月的屋子，刚才吩咐的丫鬟已经在桌上准备好了四碟糕点，青花瓷的水壶里，还沸着的茶水氤氲开一圈水汽。

　　和舍子身后的丫鬟给两人倒了茶，晴月才注意她的模样，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似乎看出了晴月的困惑，笑着解释，“这是我苏州府上的周含呀，爹爹知道了我们路上的事，今早特意派人送她来的，说是一道去京城，也能好好照顾一下我……”见四下无旁人了，便拉着周含的手，“没有外人在，你也坐下吃点吧。”

　　周含倒是有些介意，望望和舍子，又望望晴月，“没事的，晴月姐姐不是外人，”说着又怕晴月不明白，补上一句，“周含从小就跟着我，我俩相处着倒像是姐妹了。”

　　周含连连摆手，“是小姐看得起我……”晴月笑笑，也拉了周含的手，“和舍子妹妹都喊你坐了，你也赶紧坐下吧，我和晴辰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在这府上生活，要是没个姐姐或者妹妹一道，那才是要闷出病来呢。”

　　听了这番话，周含才有些放松了开来，待给两人都满了清茶之后，落了座。

　　“我听说，”晴月小咬一口桃酥，眼睛落在了和舍子身上，“妹妹你到这府上的时候，皇上还在呢，可见着了？皇上长什么模样呀？”

　　和舍子刚喝了一口茶，好像在回忆一般，“见倒是见着了，只是那会儿身子还虚弱，都没好好看，只知道年纪挺大了……”“小姐……”周含轻喊一声，这皇上年纪大的话，要是让人听了说出去，又是一阵祸端。

　　晴月笑笑，“你这话啊，小心惹麻烦！”“这里又没外人。”和舍子倒是无所谓。

　　“可我听说，这皇上还专门派了侍卫要送我们去京城……”晴月装作不经意地说，眼神却瞟到了和舍子和周含对视一眼，和舍子放了茶盏，也没了笑脸。

　　“我想，这来淮阳城的，可不止周含妹妹吧？”晴月继续试探着，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桃酥，看一眼周含，最后又是把目光落在满是心事的和舍子脸上。

　　“其实，亦宇也跟着周含来了淮阳城……”和舍子嚅嗫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啊，就知道，”晴月笑笑，“这白亦宇倒是对你真的用上了心呢。”

　　“可来了这淮阳城又有什么用呢……”和舍子叹了一声气，“原本是想着到了京城，找个机会逃跑了，可现在却被两个侍卫看着，还怎么跑？”

　　“小姐……”周含又喊一声，晴月望了她一眼，“周含妹妹也不用担心了，和舍子和白亦宇的事我都知晓了，我还替她俩守着秘密呢。”

　　“晴月小姐莫见怪，周含不是这个意思……”周含起身，拿了茶壶，“茶水有些凉了，我再去煮点热的。”说着，便走出屋子去，还小心翼翼地关了房门。

　　这茶水又怎会凉，晴月心里冷笑一声，茶盏里的清茶不还冒着热气呢么？

　　“你也不用气馁，既然亦宇有这个心追到淮阳府，我觉得倒也不是没了机会……”晴月摸着和舍子的手，故意将话说了一半。

　　“姐姐，可有什么主意？”和舍子听出了晴月的话里有话。

　　晴月没接话，先是起了身去关了窗，又重新开了门探出身环顾四周，紧闭了门，才又回了桌边坐下，和舍子早已按捺不住地将身子靠近了些。

　　“这话也只能四下无人时才敢和你说，”晴月还是不着急，显得犹豫再三，“不过你得保证可不能跟第三人说这事，周含不行，白亦宇也不行。”

　　和舍子急不可耐地点点头。

　　“你们真以为，晴辰是被山贼捉了去么？”晴月说得小声，却字字清楚。

　　和舍子睁大了眼，“难道……”

　　“嗯……”晴月应声，然后笑笑，“不过是借着山贼的名义，跑了罢了。”

　　和舍子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可晴月姐姐，你不是还因为被山贼追着，受了伤吗？”

　　“傻瓜啊……”晴月呷了口清茶，用食指点了点和舍子的脑门，“妹妹有了心上人想跑了去双宿双飞，这姐姐哪有不帮的道理？既然说是被山贼给拐走了，那做姐姐的，也要把戏演足了嘛。”说着站起了身，在和舍子面前绕了一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着吗？”

　　“原来是这样……害我还为晴辰姐姐好担心呢！”和舍子脸上又有了笑容，但不一会儿申请却又淡了下去，“可山贼这法子用过了，再说我们现在又是在淮阳府上，还有两个带刀侍卫守着……”

　　“说你傻呢你还真就聪明不起来……”晴辰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没了山贼，可不代表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和舍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晴月缓缓走到了她身后，两只手搭在和舍子的肩上，“只要你真心想着和白亦宇远走高飞，姐姐又怎么舍得不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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