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

作者:紫绯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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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回 长亭古道别梦寒 一壶浊酒尽余欢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皇城郊外,喧闹的便不再是往来的车马人声,而是空山猿啼,风回幽谷,时近傍晚,尚未随秋风褪色的一派浓绿,也依着山势跌宕,在渐起的暮色中浮浮沉沉,分不出到底是翠绿还是黛墨。
      山脚古道边的长亭内,站着一位素衣妇人,身形纤瘦,小腹却微微隆起,她翘首望向远处,似乎正在焦急地等着谁来送行,一阵秋风吹来,就连裙裾衣袂都仿佛懂得她的心思,可着劲儿地往她心里盼着的方向飘去。
      十四阿哥跨下马来,臂弯里搭了一条披风,朝亭内走来。
      “别等了,她大概不会来了!”十四阿哥一边说,一边将披风披在倩兮身上,并仔细地整理好随风摆荡的下摆。
      “不!爷,再等等吧!格格知道了,她一定会来的!”倩兮拉着十四的手,眼里起了一层薄雾。
      “唉,好吧,那就再等等,天黑之前一定要启程了。”十四阿哥再次紧了紧倩兮的披风领子,生怕她着了风寒。
      倩兮紧抿着唇,感激地一点头,眼神又不可遏止地飘向远处。

      养心殿内。
      阿古拉接到下属禀报,不敢耽搁,便匆匆来到胤禛身边,低声耳语道:“刚才侍卫禀报,格格与十三爷,分骑两匹马,出了紫禁城,朝城外方向出去了,估计是。。。”
      “她还是去了。。。”胤禛像是在自言自语。
      “皇上,要不要派人阻拦?”
      “不必了,由她去吧,”胤禛搁下笔,伸了个懒腰,“多派些人手暗中照应,免得夜里山路崎岖,出什么事情。”
      “臣遵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而来,凝眉已经很久没有将马骑得这样快了,就连十三阿哥也被她甩在了身后。骑得近了,她方才看清,刚才还在不远处的长亭内来回踱步的那抹素白身影,此刻正朝着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凝眉下马,也迎了上去。
      “格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说什么呢,你是我最亲的人,如今你要走,我怎么样都会来送你一程的。”凝眉一边说着,一边替倩兮拭去腮边的泪。
      千言万语,想说的话实在太多,每一句都争先恐后地要出口,反而都被硬生生地哽在喉头,理不出个先来后到,讲不出个子丑寅卯。
      最终,倒是倩兮先开了口:“皇上。。。皇上他对你好吗?”
      凝眉点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加重了语气说道:“当然好,怎么会不好呢?”
      倩兮笑了,“格格,你太聪明,可是,作为女人,有时聪明也未见得是一件好事,思虑太多,反而误了自己幸福。如今,看到皇上和你总算能放下芥蒂,修得正果,我就算是死,也有脸面去见老爷和夫人了。”
      “呸呸呸。。。你如今怀着身孕,不作兴讲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们两个都要长命百岁,幸福快乐,才对得起早逝的亲人们,你说是不是?”
      倩兮用力地点点头,同时又忍不住低头擦擦眼泪。
      凝眉叹了口气,问道:“十四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凝眉问得含糊,可倩兮答得并不含糊,她用力地摇着头,紧紧握住凝眉的双手:“怎么会呢,格格?这件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爷之间的事,又怎是你我左右得了的?倩兮只知道,这辈子说是我伺候格格,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格格在照拂我,就连往后这安稳日子,也是格格费了心思替我安排下的,我这辈子和下辈子都要感恩戴德,做牛做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来怪你呢?格格,你心里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负担!”
      “我的好倩兮!”凝眉本以为自己连生死都已看淡,何况聚散,但听了倩兮一番肺腑之言后,却也难掩情绪,不舍地紧紧拥住倩兮,“从今往后,管他天下兴亡,管他成王败寇,我们都只顾好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过好自己当下的小日子,好不好?”
      “好,好。。。”倩兮一叠声地应着,凝眉这话,是说给倩兮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远处的十四阿哥见两人哭作一团,本不想露面,免得尴尬,此时却不免要去劝上一劝了。
      凝眉正对着十四过来的方向,率先看到他,便放开了倩兮,快速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如今两人见面,已不复当年的无话不谈,而是无话可谈。凝眉看着眼前的十四,就好像看到当年的木图,同样正值壮年,同样前途无量,同样军功卓著,然而,世事一个急转直下,天地变色,物是人非,原本以为唾手可得的一切,却在措手不及间易手,若是遇上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只怕是一辈子消极沉沦下去也未可知。当时的木图,尚有对凝眉的一腔深情可以聊以慰藉,而十四阿哥,从小生于帝王之家,后期又如此受康熙倚重,再观今日的处境,其心理落差恐非与倩兮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柔情所能填补。所以,凝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怕自己一出口,都听来像是胜利者的矫情。
      沉默了许久,还是凝眉打破了尴尬,“十四,如今倩兮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她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会照顾好她的。”
      “那我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凝眉又转向倩兮,“你上次生产太凶险,这次记得生之前多吃点,把自己养胖点,适当多走动走动,对生产有利。这次我不在你身边,万事要自己当心!”
      倩兮早已是泣不成声,经此一别,大家或许此生再无相见之时,回想往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时光啊,它不仅催人老,也催人散。
      十四爷搂紧了倩兮的肩膀,道:“放心吧,这次有我在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等倩兮生了,我再写信告诉你。”
      “嗯,好,一言为定!”凝眉看着十四,渐渐有了笑意,“时间不早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我们还是老规矩,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转身,谁也不要目送谁,好不好?”
      “好!”大家都表示同意,可是,当凝眉数到“三”时,所有人都转身各奔前程,唯独她自己却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十四和倩兮渐渐远去,直到他们的背影淹没在苍茫的暮色中。
      “他们走远了,我们回去吧。”十三阿哥提醒道。
      凝眉点点头,沉默地骑上马,一路上都一言未发,而胤祥也只是默默地护送她回去,并不多话。

      秋日的午后,胤禛处理完一些要务,只见一缕明媚的阳光混合着丹桂的香气照到案几上,他的心情便也变得明快起来,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想去德安堂的小院子里坐坐。
      凝眉本来在院子的石桌上练书法,却不知怎么的趴在桌上睡着了,整个院子也变得静悄悄的,风无声地吹过,掉落的桂花瓣悄悄地亭立在她垂下的乌发间;阳光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谧,光影下翻飞的轻尘如烟如雾,笼在那个熟睡之人的周身,泛着细细的金色微光。胤禛的脚步也变得轻而慢,呼吸也变得浅而缓,他脱下自己的披风,覆盖在凝眉的身上,挨着她坐了下来。
      几张宣纸在风里翻飞,引起了胤禛的注意,他信手拿起一张,上面的墨迹尚未干透,字迹虽然无门无派,倒自有风骨,正是出自凝眉的手笔,不过,比起这只能算是稚嫩的书法来说,胤禛倒是对书写的内容更感兴趣。今天,凝眉反复练习的似乎是一首词,一首连从小博览群书的胤禛都从来未曾读过的词,他轻声吟诵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胤禛的低吟渐渐变作凝眉梦境中的浅唱,柔和的背景音乐下演绎的却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刀光剑影和生离死别,情节总是跌宕曲折,对白只是声嘶力竭,反衬得这首歌的调子悲凉无比。凝眉不是个喜欢做梦的人,偶尔做一次,竟然也真实得不像一个梦。
      “不要!”不知梦里上演了什么情节,凝眉惊呼一声,醒了过来。像一出在高潮中骤然谢幕的剧,底下的观众回不过神来,只是一片令人耳膜发胀的静。
      “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胤禛柔声问。
      “没事没事,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不通报一声?”凝眉环视四周,身边只有胤禛和一个恬静的庭院,这让她有些恍惚,恍惚过后,又是劫后余生,现世安稳的庆幸。
      “刚来一会儿,看你正睡着,就不打扰了。”胤禛缓缓放下手中拿着的那张宣纸,凝眉的目光也随着他的手势一起一落,心里一虚,不知道字里行间泄露的心事,有几分被探知了。
      “哎,我看天气不错,便在这儿练会儿字,还有鸟语花香陪伴,可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没变,一让你练书法,作女红就犯困。”胤禛把滑落的披风替凝眉重新披好,并仔细地打了个结,嘴角有兜不住的笑意。
      “怎么就偏你记性好,小时候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就像一个成年人被当面揭穿小时候尿床的丑事一般,凝眉有些窘,微红着脸不满地抗议道。
      胤禛索性放声笑了起来,“你的事,哪一件忘得了啊?我还记得,你连写字都不喜欢用毛笔,成天带着那支洋人传教士的蘸水笔。”
      “我还用那支笔将先生教的诗文做成小抄,让阿哥们夹带在衣襟里,好在御书房考试的时候作弊,就为了晚上能让十三和十四带我去痛痛快快地捉蛐蛐儿玩。”
      凝眉兴奋地接着胤禛的话茬,可是话语里不时蹦出的“十四阿哥”之类的字眼儿,让她心里一激灵,立时止住了话头,不再言语。
      胤禛起初倒不觉得什么,看凝眉突然不说话了,想她大概也是怕自己多心,听了心里不痛快,便主动问道:“你见过他了?”
      凝眉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于胤禛的敏锐,但转念一想,这紫禁城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想来,自己和十三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出城门,也是得了他默许的。
      “其实,我也就是为了送送倩兮,毕竟她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就像亲姊妹一样,十四。。。十四他也在,就说了几句,也没多聊。”
      “唉。。。”胤禛叹口气,“老八一党始终都是贼心不死,不是明面上跟我离心离德,就是暗地里扰乱人心,十四一向和老八亲厚,如若他一直呆在京城,难保哪一天不被老八拖下水,作出些大逆不道,无可挽回的事情来。十四和其他阿哥不同,说到底,他始终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难道真要我狠下心来,痛下杀手不成?只是可惜了他这一身本事。。。”
      胤禛垂下眼,攥紧了拳头,看似冷酷无情的决定之下却有着那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和惋惜。凝眉抬手覆在胤禛握紧的拳头上,轻柔地抚摸着,仿佛抚摸着那颗紧张戒备,焦躁不安的心灵,好让它松弛安定下来。
      “你看这首词,你喜欢吗?”凝眉指着刚才胤禛放下的那张宣纸问道。
      “虽然平仄韵律有些问题,但是意境不错,情感丰沛,哀而不伤,怨而不怒。”
      “这原是一首歌的歌词,写这首词的人原本是位富家子弟,荣华富贵了半生,突然有一天茅塞顿开,脱离了红尘,遁入空门,后来倒是在佛学研究上颇有些成绩。”
      “是吗?竟有此奇人,不知他是哪位高僧?现在哪座寺庙里清修?”胤禛有些好奇。
      “这倒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是一生,黄卷青灯,暮鼓晨钟也是一生,时间会把每个人都放到最适合的位置上。在我看来,十四从今后能过着平淡快乐的日子,娇妻幼子相伴,共享天伦,这便是你给他最大的慈悲了。”
      “你不会觉得我这个作兄长的过于苛刻薄情,难以容人吗?”
      “如果我真的把你看成是这样的人,那今天就不配坐在这里和你聊这么久的天了!”
      听了凝眉的话,胤禛欣慰地点点头,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在这条踽踽独行的王者之路上,只要有那么一刻,漫天漫地都是一个女人信任的眼神和一句简单的“我懂你”,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是对田里农耕的人来说,像深宫中的那些富贵闲人可不这么看,这拖泥带水的雨不仅阻了人出行的脚步,有时还无端地将不愿见面的人困在一处,不知该怎么脱身。
      年霜兰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茶杯,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她已经在这座御花园的亭子里消磨了好些时候了,刚想趁着变天之前回宫去,却想不到一场急雨不期而至,出来的时候阳光灿烂,没带任何雨具,所以只好继续呆在亭子里,再喝一遍早已经淡了的茶,再欣赏一遍早已经熟悉了的风景。
      正百无聊赖之际,却看到有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快步向亭子飞奔而来,只见她们撑起自己手里一方小小的丝帕,刚好只能遮住头顶不被淋湿。跑在前面的那一个,眼看就快要冲进亭子了,抬头一瞧,与年霜兰的目光撞个正着,不由得停下脚步,僵在雨幕中,连手帕也忘了遮,很快,雨点便打在了她的发丝上,再贴着面颊淋淋漓漓地滚落下来。
      年霜兰站了起来,恭敬地福了福身,“格格,外面的雨下得这样大,还是快进来避一避吧!”
      凝眉虽然不愿意跟年霜兰有过多的接触,但目下的情况似乎是避无可避,如果扭头就走,不仅自己会变成落汤鸡,而且也显得太小家子气,所以,她略一迟疑,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就下这么大的雨了。”年霜兰说道。
      “可不是嘛。”凝眉笑笑,一旁的海拉提忙不迭地拿手帕替她擦拭额头上和衣服上的水珠。
      距离上一次见到年霜兰,中间隔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多少波折,她在凝眉心中的印象,也被这似水流年洗得有些褪了颜色,模模糊糊,幸好今日她穿了明艳的翠绿底子,缠枝富贵牡丹图案的锦袍,这才渐渐变得鲜活。
      或许是因为身份地位变高,年霜兰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一般,就连她衣服上的花朵也堂皇起来,不复从前那种黯淡又谨小慎微的碎花,然而唯一没有变的,是她那双清水眼里漾着的幽怨。这幽怨,从前配合着她卑微的包衣奴才身份,倒也看来顺理成章,并不那么容易察觉,而现如今,以她一个高贵艳丽的皇帝宠妃的身份,身后又有一个权倾四海的亲哥哥,这等华丽灿烂的背景,愈发衬得她眼里的这抹不得意更加昭然若揭。
      凝眉刚才进来的时候视线被亭子中央的石桌石凳挡住了,待坐下时才发现,这亭子里竟然跪着个人。看她打扮不像是宫女下人之流,虽然受着罚,脸色有几分疲惫颓丧,眼里倒还留着几分倨傲和不驯。
      “这是谁啊?怎么跪在这里?可是犯了什么错?”凝眉好奇地问道,心里庆幸总算有话可以聊聊,避免尴尬。
      “也难怪,格格一向不大关心后宫的事,这位是皇上的宁贵人,年轻,眼皮子浅,仗着得了皇上几天的宠幸,骄横跋扈,竟然冲撞了皇后娘娘。这皇后娘娘宽厚仁慈,素来又是个身子骨弱的主儿,所以,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人和事,少不得我要多操一份心。像她这样目无尊卑,张狂无礼的人,要是不惩罚一下,那皇上的后宫可不得乱套了!格格您说是不是啊?”
      “你多费心了!”听了年霜兰一席话,凝眉对她的看法立马急转直下,莫说这宁贵人是否真的犯了什么大错,还是她拿着皇后的令箭来泄自己的私愤,单说她话里话外地强调自己所承担的职责之重,这不是在凝眉面前炫耀自己的地位又是什么呢?当下,凝眉便后悔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个时候想起出来走走,偏偏又遇上一场大雨,偏偏又和她年霜兰在一处躲雨,听她一番后宫里的婆妈烂事。
      “来人啊,这宁贵人跪了这些时辰,我看她是没跪出多少悔意来,给我掌嘴!”年霜兰似乎还嫌自己说的不够有说服力,一定要用些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权威。
      一旁的太监二话不说,上前便用力地抽起那宁贵人的耳刮子来。那贵人一开始只是抿嘴咬唇,不多言语,怎奈她细皮嫩肉的,经不住这样的抽打,最后还是哭哭啼啼告饶起来。
      “娘娘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宁贵人哭得梨花带雨,双颊已经有些微微的红肿了,见年霜兰无动于衷,转而开始求起了凝眉,“格格,我求求您了,您替我说两句好话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最后,宁贵人又说了些什么,凝眉也没听清,她的告饶淹没在自己一叠声的痛哭中了。凝眉一直避免让自己和胤禛的嫔妃们有过多的接触,也就是怕招惹那些女人堆里的是非纠葛,眼前这哭哭啼啼的一幕,瞬间让她烦躁了起来。
      “本想寻个清净的去处避避雨,却想不到遇见了这一出,真是吵得我脑仁疼!海拉提,这雨也小了,我们还是走吧!”凝眉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走。
      “格格,请等一下,我还有两句话要同你说!”那年霜兰也站了起来,急忙唤住了凝眉,然后又吩咐道,“好了,今日就小惩大诫,就当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犯,绝不轻饶!还不快退下!”
      那宁贵人扶着亭子一旁的栏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两人施了一礼后抽抽噎噎地走了出去。
      “年妃娘娘好威风,不知还有何指教?”凝眉重新坐下,倒想听听她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多聊的。
      “格格真真是说笑了!说来这后宫里,还只你我两个算得上是旧相识,我的出身你也清楚,不过是皇上可怜,勉强搭了个空架子罢了,看着威风八面,实则内里空空荡荡,说塌便也塌了。倒是你,虽无名无分,却知冷知热,可心实意地过着舒坦日子!”年霜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的幽怨不安分地跳动着。
      “话也不是这么说,各取所需而已吧!”
      年霜兰冷笑一声,身子向后靠在柱子上,连眼里的幽怨也冷了下来,眼风过处,万里荒原,空无一物,“是啊,原说我一个包衣奴才,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是不该再奢望其他旁的东西了,可女人啊,就是这么的不知足,有了名分地位,就想着是不是该得点真心。”
      年霜兰直言不讳地将凝眉那句“各取所需”解读得这样清晰明白,这让凝眉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刻薄,所以语气也柔和了些,“皇上对你也并非全然没有一点儿真心的。”
      “是啊,皇上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从前,你没在皇上身边的时候,我总想着,喜欢又怎样?朝思暮想怎抵得过朝夕相对?陪在他身边的可是我,我才是他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妻!可是前些时日,听说你公然在朝堂上推拒了皇上的册封,把皇上气得一连几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视若珍宝,据以为傲的这个虚名,却被你这样弃若敝履,我果然还是输了,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年霜兰字字辛酸,脸上却笑着,的确是个一败涂地的赌徒该有的表情。
      “你言重了,我并非故意推拒,只是当时情况由不得我任性,我身份太尴尬,群臣又极力反对!”虽然对年霜兰无甚好感,但在这样的氛围下,这样的语境里头,凝眉也放下了几分戒备,捧出了一点真心话。
      “只要皇上坚持,你又怕什么身份尴尬?我的出身也并不高啊!”
      “你不一样,皇上还是亲王的时候,你便在府里了,劳心劳力,鞍前马后,皇上登基后,册封你为皇贵妃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唉!”年霜兰一声长叹,隐隐还低笑了一声,“你道是当年皇上为何会娶我?”
      “为何?难道这中间还有别的隐情?”凝眉怔怔地问。
      “你一定是觉得你远嫁准噶尔和亲,我又与你长得有几分神似,所以皇上这才移情娶我的吧?”年霜兰前倾着身体,逼视着凝眉的眼睛,仿佛这番猜测是直从她的双眼里一字一句读出来的一般。
      凝眉心思被分毫不差地猜中,只觉得尴尬无比,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年霜兰放声笑了起来,好一阵子后,大约是笑累了,重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你啊,真是低估了皇上对你的一番真心!想当年,皇上安排了阿古拉让你在准噶尔战乱中诈死,然后再将你偷偷带回王府。但堂堂雍王府,总不能平白地多一个人,于是皇上便想了个法子,他预先递折子给先皇,说是要纳一位侧福晋,而这位新福晋的身份便是年羹尧的妹妹,还着画师画了像一同呈给先皇,等你回来之后,就将我送出府,找一户好人家婚配。这样一来,即使旁人有些怀疑,也能自圆其说,当是万无一失。却想不到万事俱备之下,你竟然不愿意跟阿古拉一起回来,后来即使跟着十四阿哥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木图。如此这般,皇上也只能将错就错,把我娶了。”
      凝眉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巨型的铙钹敲击了一下,发出 “锵”的一声巨响之后,还有 “蹭蹭嗡嗡”的余音游走在经脉里。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凝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我也不知道,”年霜兰冷笑一声,“这么些年了,很多话憋在心里堵得慌,想想也是荒唐,居然只有对你,这个我比了半辈子,妒了半辈子,怨了半辈子的人,才能倾吐一二。”
      凝眉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听不到年霜兰后来又说了什么,连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未曾察觉。
      “格格,年妃娘娘回去了,要不您在这里等奴婢,奴婢回宫去取把伞来,再接您走吧!”一旁的海拉提提醒道。
      “啊?”凝眉终于回魂了,却没有回答海拉提的话,而是站起身直往外冲。
      “格格,等一等,还下着雨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海拉提喊道。
      “你别管我了,先回去吧,我要去养心殿!”凝眉头也不回,一边跑一边回答道。

      胤禛起先还在正殿里看着折子,一会儿下起雨来,不仅天色灰暗了下来,还陡然觉得春寒料峭,阴冷起来,便移驾到东暖阁里,休息一会儿。刚看了一会儿书,便听得门被推开,凝眉正站在门边,身上还带着屋外头的雨珠和寒气。
      “怎么没带伞还到处乱跑?快去把衣服换了,没得到时候又着凉咳嗽了!”胤禛放下书,皱着眉说。
      “我还当你在正殿呢,原来是在这里躲懒呀!”凝眉自顾自地说,非常自然地紧挨着胤禛坐到了暖炕上,“我没事,就是外头有点冷,在这里暖暖就好了。”
      听了她的话,胤禛便不自觉地又朝凝眉身边挪了挪,一手拥住她的肩膀,快速地摩擦了几下她的臂膀,问道:“这样可好些了?”
      “嗯!”凝眉笑得眼睛弯成了两条弧线,像初升的月牙,“你在看什么书呀?这么认真。”
      凝眉好奇地凑过头去看胤禛放在桌上的那本书,这本书她只消读上一字半句,便知其他内容了,因为这本书的作者正是她自己,而写的内容便是在准噶尔和亲时的一些见闻录。
      “哎呀,你什么不好看,怎么偏偏看起这个来了?”凝眉有些不自在,嗔怪起来。
      “为什么不能看?”胤禛反问,“皇阿玛曾说,你要是个男儿身,一定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治世能臣。从前倒觉不尽然,如今身处此位,亲手开始处理社稷大事,再重读此书,确实觉得你的一些想法令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
      “哪有你说得这么神奇,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写写,打发时间而已。”
      “哦,是吗?”胤禛笑着说,“随便写写便有此真知灼见,那要是哪天你心情好,认真思考起来,朕这个位子岂不是也要拱手相让了?”
      “你这个位子呀,白送给我都不要!你看你,才登基了没两年功夫,就又老又瘦的,吃不好睡不好,真是活活遭罪!”
      胤禛大声笑了起来,笑指着凝眉说:“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原来是开始嫌朕老了。”
      “哪里哪里啊,我怎么敢嫌您老啊?就在刚才,我还目睹了一出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为争得您的宠幸而争风吃醋的活剧呢!”
      “哦?说来听听!”胤禛敛了笑意,静静听着凝眉说。
      “哎呀,你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才没兴趣嚼舌根,倒是有桩旧事重提,让我恍然大悟呀!”
      “那朕就更好奇了。”胤禛看着凝眉,凝眉也看着他,并不急于描述,脸上却是快要绷不住的甜笑,“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像那些个老学究了,拿腔拿调,说一半留一半的!”
      胤禛佯怒,拿起书假装不再理睬凝眉。
      “好了好了,不吊你胃口了。”凝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道是当年你为何娶了年霜兰,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还能为了哪个呀?还不是因为她聪慧美丽,温柔贤德,这才娶的她呀,你倒是说说,还因为什么呀?”这件事,凝眉不说,胤禛自己也忘了,今日重提,既已事过境迁,便存心逗弄一下凝眉。
      “讨厌!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呢!”凝眉笑着戳了一下胤禛的肩膀。
      胤禛如凝眉所愿,气呼呼地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掼,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要不是你不肯回来,朕又怎么会骑虎难下,只能将错就错娶了年霜兰?如果你按朕的计划行事,如今这皇贵妃之位便是你的,又何至于朕在那群食古不化的老朽面前费尽口舌,还是不能为你讨到一点名分?”
      “你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这点不好,喜欢揪着人家小辫子不放!都这么久远的事情了,我都已经道歉了,怎么你一说起来还是这样不依不饶的呢?”凝眉一边好言相劝着,一边拿手指抚弄着胤禛纠结起来的眉心。
      “明明是你先说起这事的,怎么反倒成朕不依不饶了?”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当初也没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不可收拾,总之,都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凝眉紧靠在胤禛身边,作小鸟依人状。
      “光用嘴说怎么成?你有什么实际行动来补偿?”胤禛笑得有些暧昧不清,凝眉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他俯身压倒在暖炕上。
      “喂,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凝眉笑着尖声叫起来。厚厚的羊皮褥子上的羊毛骚得她脸上和脖子上一阵轻痒,而胤禛的吻却让她心头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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