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之似雾非烟

　　林郁知与舒雪瑶是同窗，两人一见钟情，交付终身，到今日的恩爱夫妻，林新烟是一路走来的见证人，那时候，她还是个傻乎乎，不经事的小丫头，林郁知总使唤她跑腿，三日一封的书信，五日一次的礼物，大多都经了她手，最后两人修成正果，她这个小红娘可自豪了。

　　舒雪瑶温柔体贴，小家碧玉，什么都好，就是有着贪婪的父亲和狠心的继母，那年，有一个广州来的富商，看上了她，想要带回去做十五姨太，这时的舒雪瑶可是花一样的年纪，而对方则快要到六十花甲子，她另有所爱，自是抵死不从，怎奈舒家看中的是对方给出可观的钱财数目而已，女儿的幸福？舒家可不止一个女儿，更何况舒雪瑶并非现夫人所出，难免视作眼中钉，巴之不得早日给拔了。

　　舒雪瑶走投无路，想要吊梁自绝，正巧让偷偷溜进来的林新烟发现，当即吓得她七魂丢了一魄，好在还是把人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只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活死人游荡于世间又有什么意义。

　　林郁知这才知道他心爱的女子经历了什么，毫不犹豫的决定娶舒雪瑶过门，让她成为林家的少奶奶，林家在江南的威望非一言可蔽之，舒老爷不反对攀上这门亲事，倒是林老爷林风致有所犹豫，今后整个林家都是要交予林郁知的，他妻子的人选也至关重要，并非挑剔舒雪瑶什么，而是舒家实非门当户对。

　　林郁知从来不会忤逆父亲，嘴巴又笨不善言辞，一天天的苦苦愁坏了身子，多亏了林新烟，有事没事就粘到林风致身边吹上几句耳旁风，捶背敲腿，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绞尽了脑汁，用光了计策，才换得林风致松口。

　　正是因得舒家对金钱的看重，林新烟在几年后才会毅然决然的选择去德国学经济，钱财这东西，就好比茅坑，脏总是脏的，但也离不开。

　　再说舒家的这二女儿和三女儿，完美的承袭了她们母亲的性格风气，从前就听说对嫂嫂百般欺负打压，如今，厚颜赖进了林府，竟也全无自知自明，兀自端起了主人姿态。

　　舒月萍身上一件好好的旗袍绷得紧凑，宽脸盘子，分明矮小的身材，走路却偏爱一步一扭，活像个胖冬瓜，有趣的是，她姐姐舒艳萍生得细高，长脸，脸上半点不见肉，尖锐的轮廓可以当钉锤使。

　　舒艳萍先开了口：“ 听说那西洋的地界，风景不怎么样，这人嘛倒是有意思得紧，个个身体袒露在外，平白叫陌生男人瞧了去，却美其名曰时尚新潮，我看啊，是按捺不住春心，露在外面想让人方便摸上一摸，还有卡啡那苦的像中药一样的东西，真想不通怎会有人偏爱自讨苦吃。”

　　林新烟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爱理会，见山是山，见山又不是山，省得平白失了身份，掉了档次。

　　舒月萍接过话说：“林新烟，你出去了两年，定见过不少新奇的东西吧，我听说现在连上海，北平的小姐们都仿照西洋，不是露肩就是露腿的，叫什么‘夜礼服’？专门穿去参加舞会，你可有？给我看看？舞会上还喝什么鸡尾巴酒，你可喝过？味道如何？”

　　舒艳萍又啐道：“没见识的，什么鸡尾巴，你怎得不说是牛尾巴，那叫红酒，黑色的，哎呀，和你说这个作甚，不过说起舞会，在舞会上交际的那些女人啊，可是随便来一个男人就可以对她们搂腰搭背，还有人是妓女出身，啧啧啧，可下作得紧。”

　　舒月萍捂住嘴巴，惊呼：“不会吧，这也太放荡了！”

　　林新烟实在听不下去，把手里的甜羹碗往桌子上啪嗒一放，发出沉重的闷响：“我不知晓这些你们都是打哪听来的，不想解释什么，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但既然不认可某些新时代的产物，就不要一脸心生向往，一面严词批判，肆意扭曲抹黑，一面跃跃欲试，吃不到葡萄便酸葡萄，未免会有立牌坊之嫌。”

　　舒艳萍没想到这林家小姐如此牙尖嘴利不似其他人那般好对付，叫喊道：“你说谁立牌坊！林新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林新烟原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椅上，此时端起碗起身便走，淡然道：“谁着急上火，便是谁了。”

　　舒艳萍如吃了黄连，气得差点咬碎了牙：“你！...”偏生舒月萍还一脸天真的问：“立牌坊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舒艳萍把手帕往舒月萍脸上丢去，恨恨道：“含沙射影的说我们当了婊子，还立牌坊，也不知谁才是人尽可夫的那一个！”

　　清溪堂是江南最大的商会，林家老爷林风致被推上了会长的位置，管理着大大小小的商贾和江南地区的粮收船运多年。

　　“林老爷，这兵马都排到家门口了，逼着我们出粮草，你可要拿出个主意。”

　　“是啊，这各地的收成不好，又一波波的被强行收刮徭税，再这般下去，怕是自家都快没米下锅了！”

　　“王老爷，怕是还轮不着你在这里哭穷，想我银庄上上下下多少人，一个个都张着嘴等吃饭。”

　　林风致端着盏茶，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林郁知站出来道：“莫老爷，眼下这情形，是协商下最好的结果，，家父已经尽力了。”

　　先前打断王三发言的莫一统鼻息轻嗤道：“林少爷口中的尽力是尽的什么力？别是一家得益，损了百家。”

　　莫一统此话实在挑拨离间，众人窃窃私语起来：“林家有权有势，听说连日本人也不怵，这次大肆徭税，他林家就像没事人一样，谁不知道林家产业田地最多，自然是最为折损，却如此云淡风轻，不会真被这莫一统说准了吧！”

　　底下人议论纷纷，莫一统和林郁知盯死对方，眼神中早已刀光剑影，整个清溪堂最悠哉的怕就是那林家老爷林风致了。

　　慢条斯理的吹着茶叶，仔细品着这新送来的极品冰片，过了好久，待气氛冷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这次的徭税上头怎么征，林家全部公开，一分也不会少。”

　　“林老爷，您是不缺这点钱，可我们该怎么办，现在生意不好做啊，大家都追赶时髦，效仿西洋，我们这些个传统产业实在是日渐衰弱，百年基业就要败在手里，可有何颜面下去见列祖列宗，您是清溪堂堂主，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郁知上前，扶起了王三，道：“王老爷，您当心着身子，锦绣布庄是老字号了，自打去年引进了新式制衣和布料后，生意愈发兴盛起来，只要顺应时代，定是要再传百年的。”

　　王三撑着椅边，叹气道：“虽说我有三个儿子，可一个不如一个，都不让你省心，要是都像林少爷这般，我也就不愁锦绣布庄的传承了，哎！”

　　莫一统平日里就看不惯林郁知的作风，认为在这动荡的时代，凡事不以利益为先，就是脑子有病，偏而这林郁知行事作风都正派的可以，在他看来就是愚蠢，被愚昧的人所管束，他自然心生不满，所谓是一山不容二虎。

　　林郁知看不出莫一统的野心，可逃不过林风致的眼，林风致经历了多少时过境迁，风风雨雨，这点小心思哪能逃得过他的眼，甚至这些人在背后做的小动作，也全都知道，但他不挑明，也不追究。

　　因为他累了，林家风头太盛，过犹不及，该往里收收了，依如今的局势，谁知道明日又是何种光景，倒不如逍遥自在，闲云野鹤去。

　　于是，他当着清溪堂所有人的面宣布道：“王三，你先坐好，还有一事，本来打算过几日说的，既然今日大家聚齐了，便一道讲了。”

　　所有人投来好奇的眼光，无一人能够猜出林老爷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自今日起，我便不再是清溪堂的堂主，这清溪堂是我一手创立，近三十年来，为了江南商贾的凝聚力也算做了贡献，今非昔比，如今是新时代，这旧的东西也该变变了。”

　　此话一出，掀起轩然大波，不少人脸色大变，有人欢喜有人愁。

　　“清溪堂没有了，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是自生自灭吗？！”

　　“我倒是觉得林老爷此举正是顺应了时势，如今，也就江南还有堂会，我听说广州上海这些地方，流行的都是商会，且并非一家独大，而是核心成员共同来创造利益，想必林老爷也是这个主意。”

　　林风致看了眼莫一统，道：“商会不商会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此番，就好比卸甲归山，好好过几年清淡日子。”

　　有人问：“那林家事物？”

　　林郁知看了要林风致道：“自然是由我来接管。”

　　王三点头道：“林少爷管事多年，自然是无甚大问题，只是这清溪堂散了，人可不能散，方才说的商会就很好，不如莫家少爷仔细说给大家听听？”

　　莫一统点头，把所知关于商会的一切都道来，这是他的机会，江南商会的会长他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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