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掌心娇

　　瑶姜一整夜坐立不安，根本无法平静。她细细将那两人的话又琢磨了一遍，能断定皇贵妃是真的对青珣起了歹念，找的人还是上书房里的武师傅。

　　她一面觉得该把青珣从上书房中先叫出来，回永寿宫住一阵，一面又觉得皇子自打七岁后都是搬去上书房，现如今她无缘无故将青珣叫回来，不合规矩不说，只怕还会惹人生疑，反倒打草惊蛇。

　　要不然就谎称自己病了？可是她同太医院半点交情没有，一旦请了太医来诊脉，事情便败露了。

　　瑶姜甚至想干脆直接去禀明弘照帝算了，可惜她并无证据，到时候皇贵妃只要矢口否认，瑶姜也不能奈她何，反而可能被皇贵妃倒打一耙，说她污蔑。

　　瑶姜在殿内来回踱步，想过许多法子，皆被推翻。她如今也只能祈祷着皇贵妃没这么快动手，眼下已是丑时，只要熬过今日，明日便是四月初一，是上书房每月休沐的日子，再加上初二又是瑶姜生辰，到时趁着这个借口，将青珣多留在身边一日，容她慢慢想办法。

　　一整夜未曾合眼，早膳也用不下，一大早弘照帝还派了人请瑶姜过去。

　　如同瑶姜所料，正是弘照帝和皇贵妃二人请他过去相看夫婿的。

　　皇贵妃满面笑容，言说觉得瑶姜是个好姑娘，她欢喜得紧，正巧她娘家有一侄儿年方十七，尚未娶亲。

　　如此听来真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弘照帝也很满意，叫瑶姜来便是问问她的意思。

　　可瑶姜心里知道，把她许给自己的亲侄儿，怕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她吧。这样在她们得手害了青珣之后，即便瑶姜有心想闹，一个无人撑腰的出阁公主也绝逃不出皇贵妃一家的手掌心。

　　“此事过于着急了些，父皇请恕儿臣还要再考虑一下。”

　　皇贵妃和弘照帝当她是害羞，便也一口应下。

　　从乾清宫回来，瑶姜一整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她从不信神佛，这一日也念叨了许多句‘阿弥陀佛’。

　　直到酉时，见到青珣从上书房平安回来，完好无伤，她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怎么样，珣儿，在上书房还好吗？”瑶姜不想让青珣小小年纪也被这事影响，努力将语气放得平缓，不想吓着他，却不知已经红了眼眶。

　　“好。姐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太想珣儿了，珣儿明日休沐，可以提前陪姐姐过生辰。”

　　“好好，珣儿乖咱们快吃饭吧。”

　　瑶姜不停地给珣儿夹着菜，问一些他在上书房时的事。

　　“今儿晌午倒是有件趣事。”珣儿撂下筷子，小大人一样给瑶姜讲着中午遇见的事，“林娘娘今儿给九皇子送糖蒸酥酪，特意给我也带了一碗，可我两个午饭用的太多，吃不下，就让嬷嬷先收起来，谁知道被上书房里的野猫偷吃了去，现在病得都起不来，夫子说猫并不能用酥酪或是牛乳一类。”

　　青珣也许只当趣事，但瑶姜听后，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特意给他也带了一碗’，‘猫病得都起不来’，这绝非是巧合，只是正巧碰见一只馋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的猫，这事就这么被掩盖了。

　　瑶姜半粒米也咽不下，她忽然清晰地认识到事情的紧迫性，绝不是还能容得她再想两日如何解决那样简单。

　　吃过饭，瑶姜让摘星将青珣领了下去。

　　瑶姜思来想去，能帮她们姐弟的，除了凌晏都再想不出其他人选。可他势必是要帮徐惠妃的十四皇子夺嫡的，他没必要淌这趟浑水，若同他坦白，他未必会帮，即便是帮了这一时，也未必帮得了一世，那她想个能让他帮一世的法子就是了。

　　“揽月，替我更衣。”

　　衔清宫里共有三座大殿，偏殿比之正殿要小很多，想来徐惠妃必定是选在大殿泡药浴。

　　瑶姜在偏殿的汤池里，紧张地不行，她来得早，水都有些凉了，可她全然感觉不到，只是一直抚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担心凌晏会来得晚，也担心摘星拖不住徐惠妃会让她按时来。

　　直到殿外传来凌晏的声音，瑶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无论她的计划最终能不能成行，至少眼下已经成功了一步。

　　“六公主也在？”

　　“回厂公大人的话，公主在偏殿。”

　　凌晏走过去，隔着门向瑶姜请安。

　　“凌大人？您又来侍奉惠妃娘娘泡药浴的吗？”

　　“是。”

　　“可惠妃娘娘还没来吧，不如你先进来给我揉揉肩？”

　　瑶姜会来衔清宫并不奇怪，凌晏根本不做他想，毕竟他现在是个太监，毕竟是瑶姜喊他进去，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推开门所见的，会是一片春色。

　　殿里烛火通明，映得池水泛着粼光，一旁的立柱上缠着天竺进贡来的红纱幔，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竟是暧昧横生。

　　而瑶姜，此刻只以一袭纱衣蔽体，亭亭立在池边，玲珑身材，隐约可见。

　　凌晏一惊，猛地偏过头去，“公主这是做什么？”

　　才刚说完，便听得有人在他身后，将殿门关上了，那一刻，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是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算计了。

　　凌晏转身欲走，可瑶姜已经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来，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她年纪小，很是生涩，但仍是努力故作妩媚，食指轻点着凌晏胸口，眉目含情。

　　“凌大人？厂公大人？您都不看看我的吗，怎么如此不解风情呢？”

　　凌晏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身上褪下外袍将她裹起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她：“你算计我？为什么？”

　　凌晏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

　　瑶姜不答话，扶着他肩膀绕到人身后去，再回来时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水汽氤氲着，瑶姜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她咬紧牙，终是下定决心，身姿婀娜欲往凌晏怀中跌去。

　　“厂公大人见了本宫出浴，怕是只能娶了本宫了。”

　　凌晏反应极快，轻巧躲身，将怀中人推开，他不敢相信，眼前人与前些日子还和他一同赏星星的人，是同一个，但他也已经明白瑶姜是铁了心要算计他，不然不会对他自称‘本宫’，更不会连自己的清白都搭上，只是想到这，他反倒越发怒了，一字一顿道：“公主自重，臣是宦官。”

　　“宦官又如何？还不是将我的身子瞧了去，这下我的闺誉都毁了，可没法再嫁人了，那凌大人自然是得负责到底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嫁给你，做凌夫人。”瑶姜说得坚定，目光不错地看着他。

　　“胡闹！”凌晏不想再奉陪，转身要往外走。

　　可瑶姜哪里肯轻易放她走，她心里慌得很，徐惠妃怎么这会了还不来，她必须得留住凌晏，于是她光着脚，几步追过去，伸手从凌晏的背后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背上。她动作大了些，那原本罩在身上的凌晏的外套，被抖落在地。

　　适逢这时，徐惠妃带着人猛地推门进来，见着瑶姜同凌晏纠缠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出一根纤指指向凌晏，横眉冷对：“你们、你们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凌晏见徐惠妃身后还有两个带刀侍卫和几个小太监跟着，虽然他们一看见殿内情形就都识趣地背过身，但凌晏还是很不舒服。

　　他猛得转过去，将瑶姜紧紧搂在怀里。

　　“现在你满意了？”

　　“满意，甚是满意。”瑶姜故意贴在他耳边说话，“如今可是有旁人都见着了，他们都知道我与凌大人有染，我这闺誉可是毁得彻彻底底了，凌大人，你逃不掉了。”

　　“为什么要嫁给我。”

　　瑶姜静默片刻，眼角已经有了泪意，略带哽咽地道：“因为只有凌大人才能帮我。”

　　凌晏未置可否，捡起外袍重新将瑶姜裹好，又将人拦腰抱起，就如同那日在远山阁的屋顶一般。

　　“今日之事，是臣冒犯了公主，臣会亲自禀明皇上。”说完，不等徐惠妃回应，便抱着瑶姜走出殿外。

　　一路上凌晏都面目冷硬，瑶姜也不敢开口，只得乖乖窝在他胸口。凌晏心细，他特意命元盛在前头开路，将可能路过的人都撵开。

　　到了永寿宫，青珣早已睡下，揽月先一步上了台阶，推开殿门，走进去帮瑶姜铺了床，又抖开一床被子，而后便很是识趣的退下了。

　　凌晏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拿走他的外袍，将人拢进被子里，横眉冷目盯着瑶姜，想让她给自己个解释。

　　可瑶姜这会儿却完全泄了气，她觉得她把毕生的勇气都在方才的衔清宫里用尽了，这会儿只觉得害怕，连凌晏的眼睛都不敢去看，把脸往被子里埋。可凌晏显然不想放过她，一把拽住被子不让她蒙住自己的脸，“臣去让宫女给你煮一碗姜汤来，等臣回来，公主最好是给臣一个解释。”

　　“我才不喝姜汤，我最讨厌姜……”

　　凌晏冷笑着，慢慢俯下身，两手撑在瑶姜身侧，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要是不喝，明儿在皇上面前，臣就抵死不同意公主说的婚事，反正……没了闺誉的又不是臣。”

　　“我喝，我喝总行了吧。”瑶姜恨得牙痒痒，可石头是自己捡的，现在它要砸自己的脚，那除了捧着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才乖。”

　　看着瑶姜气鼓鼓地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凌晏才满意地出了殿，很快便又折返。

　　瑶姜听见声响，将身子转回来，见凌晏坐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开了口。

　　“有人要害珣儿……”瑶姜将昨日在远山阁听见的一五一十都告诉凌晏。

　　“就这事？有必要让你算计臣，嗯？”凌晏都被瑶姜气笑了，“就不能直接同臣说吗。闹这一通，臣还以为公主也是看上了太和殿上那把龙椅呢。”

　　“同你说了能怎么样，你最多只能派几个人暗中护着珣儿，可你帮得了我们姐弟一时，却帮不了一世。所以……”

　　“你怎么就知道帮不了一辈子？”

　　瑶姜这会倒来劲儿了，坚决道：“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凭什么帮我一辈子呢？”

　　“所以你就算计臣，让臣娶你？”

　　“对啊，这样就能把你绑在身边一辈子了，而且珣儿若是威风凛凛、人人畏惧的厂公大人的小舅子，那谁还敢动他？”

　　“臣若不答应呢？”

　　瑶姜被问住了。她眼前的可是东厂提督凌晏，怎么会轻易任人摆布。

　　她有些慌神，支支吾吾应道：“你是要反悔吗？你不答应，方才为何替我解围，又抱我回来？”

　　说到最后，竟都带了几分哭腔。

　　凌晏自嘲地笑着，这世上之人，皆是想巴结他，利用他的人，就连眼前这个看着天真浪漫的小公主，也不例外。

　　“臣有办法护着公主和十皇子，还能帮公主觅得良婿，一生衣食无忧，今日之事臣权当未发生过。”

　　瑶姜小心打量着凌晏神情，心下一凉。她不能功亏一篑。

　　瑶姜撩开被子一角，腾地坐起身，不由分说便钻进凌晏怀里，双手紧紧缠住他。

　　“我外祖家业凋零，母妃又去得早，凌大人就可怜可怜瑶姜，收了我吧。”

　　凌晏身子一僵，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竟真这么大，双手扶住她肩膀，将人从怀中拉开。眼前人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凌晏不是不触动，只是他不能。

　　伸手捏住瑶姜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公主是第一个敢算计臣、威胁臣的人。”凌晏再无温情，目光像淬了寒冰，紧盯着她，不准她有半分躲闪，“可是臣生平最厌恶被人算计和威胁。”

　　瑶姜这一刻才清楚又真切地知道，她真的闯祸了，她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她忽然有些后悔，整个人也卸了劲儿，颓下去。本意原是想抱上凌晏这块浮木，助她和珣儿上岸，可如今看来，招惹这不该惹的人，或许反而会给她们姐弟二人带来更多麻烦。

　　万一凌晏恼羞成怒，会不会也和皇贵妃一样起了杀念，毕竟他想除掉一个人，比皇贵妃还要容易得多。

　　瑶姜混身颤抖，泪如雨下。可她生来就有几分执拗的倔劲儿，如今她走投无路，别无他法，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便只能破釜沉舟。

　　“那又如何呢？只怕是容不得凌大人不答应吧，今晚那么多人瞧见大人轻薄于我，连同惠妃也见着了，即便大人手段通天，能让这些人闭嘴，但只要我明日到父皇面前，以死相逼硬说是此生非你不嫁，你说父皇会不会下旨赐婚？”瑶姜强忍着才没让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

　　“到时旨意一下，凌大人难道还打算抗旨不尊吗？”

　　凌晏松开钳制她的手，冷笑着点头。

　　“很好，很好，既然公主是铁了心要嫁给臣，那臣何乐而不为。只是嫁进臣的提督府后，还望公主不会后悔。想我凌晏宦官之身，有朝一日竟也有幸迎娶公主，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

　　说罢，起身要往外走，正遇上揽月进来送煮好的姜汤，见凌晏不悦，周身散发着冷冽之气，再一看自家公主满面泪水，吓得手抖，险些将瓷碗打翻。

　　“没用的东西。”凌晏大步走上前，拿过揽月手中托盘上放着的瓷碗，“下去。”

　　瑶姜最讨厌姜汤，往常她光是闻着味就觉得不舒服，可现下凌晏冷着张脸喂她，却不敢不喝，只得咬着牙，一口一口咽下。

　　一时间殿里静得出奇，瑶姜和凌晏都没有说话，显得凌晏放碗时，碗底同桌面碰撞的声音都格外清晰脆快。

　　“天色不早，公主早点歇息，明日一早臣自会来接公主面圣。”

　　瑶姜偏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凌晏走后，揽月才哆哆嗦嗦地进来，走到床边看瑶姜的状况。

　　“公主……厂公大人咱们得罪不起，要不然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不必，这事成了。”瑶姜浑身发软，倒下身去，“去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是夜，凌晏回了提督府，心中怒气仍是未消。他反复问着自己，何必受制于一个公主，他就真的没有法子能不去管今晚的事吗？

　　答案肯定是有。可他偏生就是答应了、就是甘愿受制于她。

　　这绝非他所愿。他身上背负的，太沉重了。

　　凌晏从床边摸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金耳坠。

　　这耳坠样式很独特，是镂空雕刻的六角飞檐亭台，雕工精致，连檐上瓦片都清晰可见。亭台底部的六角下还各坠以紫晶并着红豆大的北珠穿成的坠子，正中央还有更长一串紫星北珠坠子，下头吊着一颗稍大的紫红碧玺。

　　北珠珍贵，自古是皇家贡品，能拥有北珠的人自然非富即贵。

　　凌晏将这副小小的耳坠捧在手心，十几年了，每当他在宫里觉得撑不下去时，便会拿出这耳坠来瞧。

　　“娘，我好像做不到冷眼旁观了。”

　　夜里凌晏睡得并不踏实，反反复复梦到自己的母亲，她带着年幼的自己在院中荡秋千，给他□□吃的清蒸鱼，还替他亲手缝制新衣裳。

　　凌晏想上前抱住自己的母亲，几次皆是扑了空。

　　梦里母亲对着他笑，还向他道别，可只一瞬，画面忽地天旋地转，再出现的便是母亲躺在冰冷的棺木中。

　　凌晏猛得清醒，脑中断断续续出现梦里母亲对他说的话。

　　“我的儿，世间纷扰绝不只是恨与仇，还有爱与情。”

　　“娘本别无所求，只盼你能过得快活，这些年你很辛苦娘都知道。”

　　“晏儿，不必太执着于过去，有时候也该看看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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