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之柔芳懿懿

作者:末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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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点玫嫔


      时近新年,宫中犹是愁云惨淡,梵铃声声,人心亦如天色,寒风凛凛,雨雪霏霏。

      恍惚间,已是玫贵人丧女的半月之后,如懿陪皇帝在养心殿暖阁中闲话。皇帝的神色始终有些郁郁,兀自沉浸在默然的悲戚中,一遍一遍地抄写着《往生咒》。

      皇帝身前的几案上犹搁着一壶残酒,一盏孤杯,如懿便知晓他曾借酒浇愁。数支白烛燃着几簇昏黄的冷焰,每一跳动,都溅起抽搐般的影光,皇帝的笔触却未有一瞬停顿。

      他今日穿着一身缂金云白狐皮龙袍,那龙袍原是银白的底色,簇了雪白的狐皮滚边,连缂金的绣龙图案亦显得清冷了不少。皇家一向讲究色调清雅富贵,皇帝亦少穿这样的素色,如今这般打扮,也不过是略尽哀悼之情。

      但,那又算什么呢。

      说到底,是他亲下旨意让李玉“处理”了玫贵人的孩子,若没有如懿的恳求,只怕那孩子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留不住。他抄再多往生咒,也无法磨灭一个事实:孩子,终究是他亲手杀死的。

      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却有能力把对妖孽不祥的恐惧全都发泄在那个孩子身上。

      如懿自然不能去批判皇帝,因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更不能去给皇帝普及科学知识让他不要迷信。但她就是忍不住觉得讽刺,皇帝的所作所为落在她眼里,无异于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末了,想起此行的来意,她望着那厚厚的一叠经文,忽而开口:“皇上,臣妾有一事奏请,还望皇上允准。”

      皇帝笔下一顿:“你说。”

      如懿道:“和宜公主已经下葬,玫贵人却依旧陷于悲痛,终究有伤天和……臣妾想去永和宫探望一二。”

      皇帝颇为诧异,眉间掠过一道沉闷的阴霾:“你与玫贵人素无来往。朕记得,你怀着永瑾的时候,玫贵人还险些冤了你害她毁容,你怎么还愿意去看她?”

      “臣妾确实不喜欢玫贵人。皇上知道,臣妾一向很记仇的。”如懿故作玩笑地鼓起脸,看皇帝的面色因这玩笑话而略有缓和,方才低声一叹:“但臣妾身为宫妃,怎能不为皇上考量?和宜公主‘夭折’,宫中都说是玫贵人不祥,臣妾只怕日后永和宫再有什么不经之言传出去,外面的人不定要议论成什么样子呢。长此以往,一来内宫不宁,二来公主阴灵不安,三来唯恐有人会把皇上一并编排进去……公主之事,还是一切小心求静为好。”

      她说得如此恳切,且句句都是为皇帝的声名和宫中的安定考虑,皇帝也忍不住动容:“如你所言,此事确应妥善处置……皇后已经对永和宫上下严加管束,绝不许传出半句流言。”

      “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出错。只是常言道,堵不如疏。”何况还有慧妃和嘉贵人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如懿叹了口气,又道:“若要所有人相信公主夭折只因福薄,并无其他隐情,还需皇上亲自下旨安抚玫贵人,让六宫嫔妃看到您的悲痛、惋惜和宽仁,无人再对此事生疑,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皇帝沉思须臾:“可是……玫贵人她……”

      “皇上心中若还忌讳,便只当是养她在宫中……眼下后宫安稳才是最要紧啊。”如懿劝慰道,“臣妾想去探望玫贵人,也是希望能劝解她好生静养,不要因为伤心过度以至胡言乱语,要她感念皇上的仁德。”

      皇帝默默良久,最后搁下了笔,去握如懿的手:“有劳你了,如懿。终究是你最识大体,当日在永和宫也好,今日也好,全靠你当机立断,辨清局势。朕这一向……一向伤感着,险些误了大事。”

      如懿不想戳穿他的谎言,只是含笑点头:“皇上言重了。臣妾不过是见您一直为公主伤怀,无心理事,所以给您提个醒,皇上不怪臣妾多嘴就是了。”

      次日,永和宫的禁令悉数解除。

      玫贵人的失宠本来已成定局,因为生下的是如此不祥的“死胎”,产前的荣宠在她生育之后几乎消弭殆尽,只有太后会可惜自己平白无故失了一枚棋子,除此之外,人人都对永和宫避之唯恐不及。

      谁知道临近新年,皇帝却一改不管不问之态,宣了口谕,说此前皆因他过于伤感皇四女之夭,无心理会俗事,委屈了同样丧女的玫贵人,今特晋玫贵人为玫嫔,以作安抚,连同赐下贵重药材若干。

      这却是让众嫔妃看不明白了,尤其是慧妃和嘉贵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所见所闻了。

      也是因为没了王钦,慧妃和嘉贵人的耳目有限,只知道玫嫔的孩子生不下来,却不能得知具体细节,好不容易从宫人口中套出来一句半句,皇帝的口谕便下来了,两下一对照,都不敢贸然行事。

      对手的措手不及,正好给了如懿可乘之机。圣谕下达后的某个深夜,如懿得到皇帝的首肯,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一向花团锦簇的永和宫。

      这座从前喜气洋洋的宫宇,如今早已沉寂寥落,连守门的侍卫都没精打采的。一路进去,越发幽静,唯有寂寞的风雪回声,相伴它同样寂寞而悲伤的主人。

      正殿内的装潢未及改动,仿佛仍是昔日盛宠之景,布置得精致秀雅的寝殿内颇有琴书静韵。已经收到消息的玫嫔靠在床头,两眼空洞地看着她:“贵妃娘娘是来看看嫔妾的笑话么?”

      她床头点着百合香,掺着浓郁不退的血腥气和陈旧的气味。如懿轻嗅两下,定了定神,气定神闲道:“玫嫔作这幅样子,养心殿里的人看不到,极乐世界的人也不会开心。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你就真得甘心?”

      玫嫔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惊雷从她头顶毫不留情地碾过,惊得她浑身战栗不已。她忽然看着如懿,急促地去扯她的衣摆,焦急地问道:“是不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对不对?除了你,我不能想到任何人!”

      “本宫害你做什么?哪怕你这一胎是个皇子,以你的出身,连纯嫔都不及,本宫害你有何好处?”如懿轻轻嗤笑,以纤细的手指勾起她小巧的下颌,“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想害你的人必定是没有孩子的人。皇上膝下这四位阿哥,大阿哥不受重视,二阿哥乃中宫嫡出无人敢动,三阿哥天分不高……”

      没有孩子的人……玫嫔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愉嫔听命于如懿,仪贵人听命于皇后,婉答应卑微无能,其他人……是慧妃?还是嘉贵人?

      想到这里,她打断如懿的话,目眦欲裂:“如你所言,她们更该害你的四阿哥!皇上那么宠爱你和你的孩子……”

      “你怎就知道她们不曾来害本宫?只是没成功罢了。”如懿无畏地笑笑,“在这宫里,聪明的人不怕被算计,愚蠢的人不配被算计,唯有不够聪明也不够愚蠢的人,往往自以为是掌棋人,其实只是一枚棋子,不断被别人利用、算计,最后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你觉得本宫是哪种人,你又是哪种人?”

      玫嫔忽然瘫软下来,不可置信,似乎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她怔怔地望着如懿,两行清泪无声从两颊滑落,“我……”

      “你的孩子已然去了。你护不住她,若再连为她报仇的本事也没有,任由自己堕落下去,伤心个一年半载,不光皇上,连太后都会忘了你。你,最终会连作为一枚棋子的资格也没有。”

      玫嫔默然片刻:“你知道我是太后的人?”

      如懿半笑道:“自然。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本宫也没有生下永瑾的命数。”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谁害了我的孩子?”她忽然暴起,双手抓住如懿的手臂,眼泪更加汹涌地滚落下来,“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告诉我!”

      如懿轻轻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你自己不是已经有了猜测?或许是慧妃,或许是嘉贵人,或许二者兼而有之。但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无非是豁出性命去报仇,逞一时之快,无端端赔上一条命,于事无补。”

      “我还能做什么?”玫嫔自嘲道,“皇上认为我不祥,虽然给了我嫔位,心里已厌弃了我……”

      “在这宫里,只要活下去,自然有无限可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们既然动手了,就不会不留一点痕迹,宫中的女人这么多,你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外面的人不管说了什么,不要听也不要看,太后自然会救你。”

      言罢,如懿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听见玫贵人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人人都是为了自己,本宫也不例外。”

      如懿推开门,冷风一瞬间就冲了进来。风声萧瑟,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凄冷:“你的孩子……和宜公主,长得跟你一样清丽娇柔。宝华殿的法师已经超度了她,来生,她一定不会降生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了。”

      少简扶住她慢慢向外走去,身后渐渐传来玫嫔凄厉的哭声。如懿忽然微微一笑,这样心狠的她,连偶尔的一丝怜悯都会拿来利用,皇后、慧妃和嘉贵人这些有执念在身的人,怎么是她的对手?

      玫嫔的振作,并没有让如懿等太久。

      新年一过,旧岁的一切纠葛皆成浮云,皇帝那浅薄的伤感,也因得知仪贵人一个多月的身孕而一扫而空。

      皇后是在给太后请安时当众宣布的喜讯。仪贵人原来是皇后的侍女,出身微末,这个孩子无论男女,多半是要在皇后手上养着,皇后自然欢喜——当然,前提是能生下来。

      趁着这样的喜事,太后理所当然地重新抬举了玫嫔出来,引动皇帝的爱怜和愧疚。玫嫔经此打击,果然有了几分心性,慧妃越是打压,她越是低顺退让,反而让慧妃无从下手。

      当下,皇帝便给她在海兰之后设了座位,留她说话。太后见目的达成,也不再多瞩目于玫嫔,只命福珈从内室端了一个垫着大红绣绒的红木漆盘来,上面安放着一枚麒麟送子金锁,捧到仪贵人身前。

      “《诗经》有云:麟之趾,振振公子。哀家就送一枚麒麟金锁给你,希望你早日为皇上添一位阿哥才是。”

      仪贵人喜不自禁,忙起身谢过。如懿看着众人高兴,也凑趣儿笑道:“金锁也罢了,太后的心意才是最好。麟趾喻为有仁德、有才智之人,早年盛京的麟趾宫便是以此为名。有此保佑,仪贵人的孩子必定聪明仁孝。”

      皇帝闻之颇为喜悦,道:“娴贵妃之言甚和朕心。麒麟,含信怀义,步中规矩,彬彬然动则有容仪,更是送子的神兽。皇额娘的礼物,实在是心意独到。”

      慧妃不肯落于人后,随声附和:“太后的心意仪贵人必然感念。其实阿哥公主又何妨,只要母子平安,不要像玫嫔一般福薄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确实刻薄,何况玫嫔尚在此处,连皇帝也不禁蹙眉。

      太后伸手拨着手边几案上新开的簇簇迎春,唇边的微笑乍暖还凉:“慧妃说得不错,宫中嫔妃能有龙胎来投,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慧妃伺候皇上多年,劳苦功高,哪怕得一个公主也是皇上心头至宝。”

      慧妃平生最恨,莫过于旁人说她膝下空空,偏生说这句话的是太后,她再是愤恨,也只能勉强含笑道:“太后体恤,臣妾感激不尽,必当好生侍奉皇上。”

      太后不再理会她,缓缓转向了如懿,慈爱道:“永瑾这几日怎么没过来?几日不见,哀家倒着实想念他。”

      迎着四面八方向她投注而来的冷冽目光,如懿柔柔一笑,温声道:“都是臣妾的不是。这几日早晚寒凉,臣妾怕永瑾着了风寒,想着午后天气和暖,再带他过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微微一笑:“这几天确实冷热反复,哀家想见永瑾也不急在一时。永瑾可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不同寻常,该好生照料。”她瞥一眼福珈,福珈会意端着一个同样的红木漆盘来,“这块长生玉牌是哀家请了宝华殿的法师诵经七七四十九天,给四阿哥保平安用。”

      如懿连忙谢恩,心想太后当众提及贵子身份,用心叵测,却也只能应承下来。不用抬头,她都能感受到上首皇后那冰冷的眼神。

      “皇额娘心疼四阿哥,自然是四阿哥的福气。”皇后眉目盈盈地看着如懿,一贯地和婉贤惠:“这玉牌用的羊脂玉极为通透,宫中也难得有这样的好东西,可见皇额娘多喜欢四阿哥呢。”

      太后淡淡挑眉:“皇后一向不喜奢华,哀家看这些嫔妃们所用的首饰也是银器鎏金为多。哀家赐仪贵人赤金的麒麟锁,皇后不会嫌哀家老糊涂了吧。”

      皇后忙起身恭谨道:“皇额娘一片心意,儿臣怎敢这样想呢。何况仪贵人有孕,皇额娘爱护仪贵人,等同是爱护臣妾,臣妾欢喜还来不及呢。”

      太后这才颔首微笑:“宫中祥和平安,乃是皇后的德行所致。听说皇后为使后宫嫔妃多有子嗣,让太医院多多熬制了坐胎药每日送到各宫,也是有心了。”她转首向皇帝道:“前几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哀家命人夜观天象,祈求祥瑞。不知钦天监可将结果对皇帝说了?”

      皇帝顿时扬起几分欢悦之色:“钦天监说天象祥和,尤其指北天女宿星尾带小星,连续数月格外明亮,乃是指后宫女子怀有大福之胎,儿子心里十分安慰。”

      太后笑吟吟道:“女宿星本来形如蝙蝠,主福兆、多吉。而后宫女子怀有身孕的,只有仪贵人而已。看来这一胎也的确是大福之相。”

      这样说来,仪贵人更是喜不自胜,慧妃不屑地撇了撇嘴,冷着脸不言不语。如懿却不免奉承几句,哄得皇帝太后高兴。皇帝欣喜之余,更是许诺无论仪贵人生下阿哥还是公主,都晋她为嫔,居景阳宫主位。

      从慈宁宫回来,如懿闲来无事,便取过海兰送来的染上香气的丝线,一针一针地绣起繁天春色。再一抬头,惢心已捧着刚燃好的一炉香进来,觑着左右无人道:“阿箬姑娘方才在厨房鬼鬼祟祟的,在找去岁收着的槐花蜜,说是小主从前有血热的症候,要在焚香时滴入蜂蜜,可以清热润燥。阿箬姑娘本来要进来亲自服侍,奴婢告诉了少简姐姐,少简姐姐想法子将阿箬姑娘引出去了,奴婢这才进来问问小主的意思。”

      阿箬焚香是假,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引去仪贵人的景阳宫才是要紧。仪贵人有孕后喜爱焚檀香,但檀香虽好,焚香后却让人气燥体热,她又是个贪吃甜食的,各宫里为了巴结她都没少往景阳宫送甜食。阿箬这个时候去找劳什子的槐花蜜,用意昭然若揭。

      景阳宫遇蛇,仪贵人才会到了翊坤宫,如今她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仪贵人这一胎又没说一定是阿哥,慧妃愿意操心就去操心吧,可别跟她扯上关系。

      如懿含笑绣出一朵碧色桃花,徐徐道:“你这几日就看好了她,再和叶心多加留意,咱们翊坤宫和储秀宫同气连枝,从今日起,不可有一样吃食送去景阳宫。真有什么情面上的礼物,请安时当着皇后的面送,且要太医院都看过才可,免得到时候景阳宫出了什么事儿,却往咱们头上泼脏水。”

      惢心颔首:“奴婢明白,这便去储秀宫通报一声。”她想一想,又道:“只是如今仪贵人是皇上的心头肉,连太后都格外高看她些。小主若是没什么心意送过去怕也不好,反倒叫她们抓住把柄,说小主嫉妒不容。”

      惢心说的倒也是个大实话。仪贵人的胎刚好在玫嫔丧女之后,虽不算什么稀奇,但对皇帝和太后都是个安慰,看重些也是难免的。

      如懿细细想来,道:“那你便将那一对嵌了麒麟送子花纹的玲珑玉璧用百子千孙盒装了,明日请安时送给仪贵人。也告诉愉嫔,储秀宫以后送礼给景阳宫便以此为例。”

      惢心应声下去。

      如懿起身步至长窗之下,想着仪贵人这被钦天监说成大福之胎的皇嗣,这一夜惊蛰的蝮蛇怕是要让仪贵人难以安寝,而蛰伏日久的嘉贵人金氏,若是这次就能让她浮出水面,仪贵人这一胎也不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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