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宠

　　霍熠上前给霍老夫人和霍二夫人请安行礼，然后走到正堂右侧的椅子上坐下。

　　夜染衣努力忽视掉来自右侧的那道灼灼视线，面带浅笑，重新又在堂中走了一个来回。

　　霍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染染进步很快。”

　　霍二夫人喝了口茶，微笑着附和：“是啊，三姑娘聪明的紧，一点也不像是商贾人家的小姐，可见大嫂平日里教养的极好。只要再多学习些时日，今后出门，谁还会知道她从前的身份，只怕到时候人人都要夸赞好一个侯府千金呢。”

　　霍平琬觉得母亲此话不妥，轻轻拉了拉霍二夫人的衣袖，霍二夫人只是低头瞪了她一眼。

　　霍老夫人淡淡地瞥了霍二夫人一眼，然后又看向夜染衣，温声道：“染染也学了一天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夜染衣顶着茶盏又行了个礼，“是，祖母。”

　　随后岑嬷嬷连忙上前将她头顶、双肩上放着的三个茶盏取下来，夜染衣轻轻松了口气，腰背疼的发麻，却仍旧面带微笑，缓缓走到霍熠的下首坐下。

　　霍熠手中一直端着杯茶，却并未喝一口，余光里看到夜染衣坐上椅子时腰背略微僵了一下，他收回目光，只看到自己杯中浅碧色的茶水微微漾起一圈涟漪。

　　他一向少言寡语，除了进屋时的请安行礼，之后便再未开口，堂内众人知道他的脾性，所以对于他的沉默都已习以为常。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霍誉和武双艳一同到了荣庆堂，今日霍二老爷有同僚相邀，并未回来，所以霍誉夫妇到了后，便直接开了晚膳。

　　用晚膳时，在座除了霍老夫人偶尔会说几句话，其余的众人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规矩，轻易不会开口。武双艳今日开始接手侯府的大小事宜，有些疲惫，见女儿乖巧地坐在一旁用膳，有心想要关怀几句，但是碍于规矩，只能作罢。

　　晚膳过后，霍二夫人带着霍平琬早早告辞。

　　因为今日是武双艳正式掌家，霍老夫人留着她多问了会儿话，霍誉便也陪着多坐了一会儿。霍熠难得的没有离开，一直待到武双艳和霍老夫人的谈话结束，最后还在霍老夫人的示意下和夜染衣一道送了送霍誉夫妇。

　　天色已晚，送霍誉夫妇出了荣庆堂后，夜染衣正要转身回房，却见霍熠从通往存正堂的那个岔路口又折了回来。

　　她皱了皱眉，“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霍熠打发走随侍的下人，然后淡淡道：“你随我来。”说罢走向不远处的一棵山茶树。

　　夜染衣本不想过去，但见霍熠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她担心一会儿有巡夜的仆从们路过此地看到了不妥，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夜色有些昏暗，只有路旁悬着的照明灯笼散发着暖橙色的光亮，霍熠便站在那棵山茶树的阴影之中，夜染衣走近时，一阵冷风吹过，她的鼻间嗅到淡淡的山茶花香，还有霍熠身上清冽如薄荷般的男子气息。

　　夜染衣停下了脚步。

　　霍熠：“你身上可有受伤？”

　　夜染衣没想到霍熠竟然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见自己身上并没有药酒的味道，然后才开口道：“大哥昨天不是已经问过我一次了吗，我没有受伤。”

　　霍熠随手摘了朵山茶花苞，“真的没有？”

　　夜染衣笑容有些淡，“真的没有，大哥若是无事，我先回去了。”话刚说完，她只觉得腰侧一疼，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方才霍熠手中的那个花苞已经散成花瓣，正纷纷扬扬地从她腰际处飘落。

　　霍熠负手而立，“这叫没有受伤？”

　　夜染衣不怒反笑，“你用花苞砸我，我自然会疼。”

　　霍熠挑眉：“我连半成的力都没有使出，区区一个花苞，如何能将你砸痛。你明明腰上有伤，却偏偏不说，十来岁的小丫头，为何非要如此倔强？”

　　夜染衣抬手扶腰，终于按耐不住，脱口道：“不用你管。”

　　霍熠：“我是你兄长，自然要管你。”

　　夜染衣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一侧的花枝。

　　霍熠叹了口气，“御花园的事情，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宫里如今形势复杂，你当时能顾全大局，很是难得。你现在是镇北侯的女儿，对于皇室中人，或许需要退让一二，但是既然回到了府里，就不必再如此隐忍，受了伤，就该大胆的说出来；不想做的事，也不必逼着自己去做。”

　　夜染衣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霍熠，你是镇北侯的嫡长子，生下来就是世子，对吗？”

　　霍熠皱了皱眉，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明明很失礼，但那声音里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冷淡，让他微微有些不适应。

　　夜染衣：“我只是桐庐商贾夜家的女儿，或许这个身份在你们这些天之骄子看来十分卑贱，但是我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我是我爹和娘的女儿，我一直很高兴能够生在夜家。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宁愿自己一直留在桐庐，做一个商户之女，而不是来到京城成为被人艳羡的侯府贵女。”

　　霍熠声音有些低沉：“京城不好吗？做侯府的贵女不好吗？”

　　夜染衣笑了笑，“天子城池，皇亲国戚，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对于我来说，这些都不如好好的活着重要，我想要自己好好活着，也想要身边的亲人好好活着，所以我只能忍耐，只能逼着自己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霍熠：“你的母亲现在是镇北侯夫人，你如今是侯府的三小姐，便是皇上，也不能轻易动你们母女分毫。”

　　夜染衣：“你说的不错，我和我娘如今就是附着在镇北侯府这棵大树上的菟丝花，所以眼下的我想要好好在京城这片土地上存活，首先就要做好一株菟丝花，难道不对吗？”

　　霍熠默然，片刻才道：“所以你就逼着自己忍耐，逼着自己去讨众人的欢喜？”

　　夜染衣点了点头。

　　霍熠抱臂而立，“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这些话说给我听，而且，自打我们在杭州相遇以来，我可从没发觉你有刻意讨我欢喜过，是我不值得你讨好吗？”

　　夜染衣怔了怔，她没想到霍熠会突然这么问，但是霍熠说的不错，她的确没有动过讨好霍熠的心思，甚至，她对霍熠更多的是冷漠和抵触，只因为她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切，霍家的其他人她没有见过，但是霍熠不同，幻境中他们两人的那一段纠葛，是是非非她已不愿再多想，但是那种复杂的情感，她一直铭记于心。

　　现世中再见，她只想离他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内心里的所有情绪全部掩埋。

　　见她始终没有回应，霍熠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要忍耐，在御花园里对着那个明显被冤枉的宫女你做到了，但是晚上出宫的时候，你又为何要请求父亲饶过那个内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不忍耐到底呢？”

　　夜染衣闻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小内侍的容貌，虽然瘦削稚嫩，但是依稀间和幻境中的那个宦臣渐渐重合，在她击响登闻鼓后要承受杖责的时候，那个宦臣允诺她，若是她身故，会帮她将诉状上达天听。

　　虚妄真假无从决断，但是于她而言，终究是一段恩情，既然能还，自然便还了。

　　夜染衣：“御花园里，那个宫女注定要成为主子们的替罪羊，我何必掺和一脚，徒惹众人不悦；至于出宫时遇到的那个小内侍，不过举手之劳，说不定日后那小内侍飞黄腾达了，还能记得我曾施与的恩惠呢。”

　　言罢，她没有去看霍熠的神情，只是拂去衣摆上沾惹的山茶花瓣，转身便要离开，“时候不早了，我若是再不回去，祖母怕是要着人来寻了。”

　　还没走出几步，她手腕突然一紧，竟然是被霍熠握住了，随即手心里被塞了一个小瓶，瓶身尚带着暖意，可见先前应该是被霍熠贴身收着。

　　“此药味道清淡，一日两次，活血化瘀疗效极佳。”说罢，霍熠松开了手。

　　夜染衣有些意外，借着昏黄的光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小瓶乃是白玉所制，瓶身温润，瓶口罩着藏青色的棉布，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那玉瓶攥在了手里，“多谢。”

　　霍熠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温软的头发，轻声道：“我要是没有记错，到明年二月，你才十一岁。这么小的人儿，何必要有这么重的心思。哎，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着该有多好。”

　　夜染衣拨开他的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想来你开蒙时就已经背过了吧。”

　　霍熠低笑一声，收回了手。

　　夜染衣没再看他，径直朝荣庆堂走去。

　　“有我在一日，你不会死于安乐，只会活得好好的。”

　　冷风中，霍熠的声音清冽而郑重。

　　夜染衣脚步只是稍微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她依旧挺直着背脊，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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